第213章 朱标因格物寻访民间,难,难啊!(2/2)
然而,与此同时,朱元璋口中纸上谈兵的李魁所讲的格物学,却在太子朱标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三天前,这位太子是在思索明白此分身所说的学问后,他尤其在乎那句“需真真切切地感受真实的天下”,以及关于“黎民黔首之力”的论述,这都深深触动了他。
联想到叶言所述的投献之弊,为了那可能被他父皇牵扯的百姓们,朱标是再也无法安心待在东宫之内。
他决定,哪怕李魁当时格物实践是安排给他弟弟的,他并非对方学生……可也不介意亲自去看一看,去格一格这京城脚下的真实民情。
由此,另一个因为分身言论导致的情况出现了。
几乎是第二日,朱标就寻了个由头,只带了几个绝对忠诚、身手矫健的贴身侍卫,换上了寻常富家子弟的服饰,悄然出了皇宫,直奔南京城外隶属上元、江宁两县,以及贫瘠闻名的几个乡里。
起初,所见尚在朱标预料之中。
低矮的土坯房,面有菜色的村民,与京城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但当他试图与田间劳作的老农攀谈,询问赋税、徭役情况时,老农们往往眼神闪烁,言辞含糊,要么唉声叹气地说“官家的规矩,咱小民哪懂”,要么就匆匆借口农忙离开。
朱标并未放弃,可这种尝试多了后……百姓普遍的沉默和畏惧,让朱标心中疑窦更深了。
他想起分身李魁所说的格物,那是不能只看表面,要探究根源。
于是,他干脆也不放弃,让侍卫散开警戒,自己带着一个最机灵的侍卫,找到了村里一间破败的土地庙,庙里有个看起来年纪颇大、眼神浑浊的庙祝。
朱标没有表明身份,只说是城里来的书生,想了解风土人情,并递过去一小块碎银。
老庙祝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朱标看似诚恳的脸,犹豫再三,终于压低了声音:
“公子是体面人啊,咱也就说说……这日子,难啊!名义上的田租还好说,可架不住花样多啊!”老庙祝掰着手指,“‘鼠耗’、‘雀耗’(指朝廷运输粮食时的储存和运输中的损耗,往往被夸大摊派给百姓分担),‘水脚’(运输费),‘库子’(仓库保管费)……这名目多的,咱都记不清,我们百姓都得担负,而且这还不算,最要命的就是徭役!”
提到徭役,老庙祝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恐惧:“朝廷修河渠、筑城墙,一声令下,家里的壮劳力就得走,一去几个月是常事,自带干粮,生死由命。去年村头李二被拉去修江堤,就没回来……家里剩下孤儿寡母,那几亩薄田,唉……”
孤儿寡母,那几亩薄田?
这让朱标眼神一亮,他自幼随李善长和宋濂学习经史,自然知道自古所有朝廷都有徭役之制,但书本上冰冷的“凡民夫役,不过旬日”与眼前老庙祝口中“一去数月,生死由命”的残酷现实,相差何止千里!
他立刻看向对方问:“嘶,老人家,此事当真……令人心酸。小生读圣贤书,也知民夫服役乃为国出力,可若艰辛至此,竟无周全之法吗?”
“难道……民间就无人能设法规避一二?比如,将那田产托付于有力之家,暂避锋芒?”
他刻意将投献的可能性说得模糊,仿佛只是书生一种天真的猜想,以此引导老庙祝说出实情。
然而此话倒是没让对方生疑,他看出朱标气质很好,一眼都比普通穷酸家秀才强很多,他大概猜到是那种豪门家的公子是在好奇民生。
当然,关键的是他看到朱标此次微服私访,还帮民间百姓耕种、出力干活,反正乱七八糟的,完全像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由此。
“法子吗?”
老庙祝打量了朱标许久,最后警惕地四下看看,声音细若蚊蝇的却说了。
“有……怎么没有?听说...嗯,我也只是听说啊,有些有门路的人家,把田挂到城里那些有功名的老爷名下,或者……干脆‘献’给那些更大的官爷、侯爷家?”
“名义上田不是自己的了,成了佃户,但好像就能躲掉不少官府的差事和盘剥……当然,这得给主家好处,而且,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咱可不敢,不敢啊!”
老庙祝的话,说的小心,其实就是投献,对方居然真的说了。
这让朱标几乎愣了许久……这民间模糊的传言,与叶言和李魁的分析完全相互印证,投献真并非空穴来风,他洪武时期确实存在,其根源也果然在于逃避沉重且无保障的徭役和层出不穷的盘剥!
两人聊了许久,虽然并没有其他收获,但朱标最起码知道了当下百姓的认知情况。
接着,他又到了另一个以水患频发闻名的村子。
这里的情况更糟,去年一场不大的洪水,却因河道年久失修,冲毁了不少房屋田地。
村民们正在自发地加固一段河堤,但人手、物料都极其匮乏,进展缓慢。
里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愁眉苦脸地对仍以书生身份帮忙,还来闲聊的朱标抱怨:
“公子啊,你看,这河堤不修不行,可上报县里,衙门的工匠和钱粮迟迟不到乡里。咱们自己干,又缺这少那……唉,今年的‘河工钱’倒是早早收上去了,可这堤……”
他说到这里就无奈地摇摇头,似乎也不敢多说,这就是地方的难处。
唯独这一刻,朱标看着村民们用简陋的工具,搬运着稀少的石块泥土,心中更五味杂陈。
朱元璋杀错官吏了吗?
没有!
这种地方百姓们的河工钱都交了,结果这地方官吏却不派人,不发钱的来干活?
那就该死!
这更说明百姓为了生存,为了规避这种无法预测的地方官吏带来的贪腐风险和负担,去寻找投献这类极端的庇护,似乎成了某种无奈的理性选择?
毕竟徭役没了,被官吏贪腐一点钱,也就那样了,总比又被官吏贪腐,又要让家里壮丁去徭役送死的强。
朱标也是痛快人,他在这次的聊天后,就直接找到了此地管河工的官吏,当场‘洪武式’的处理了几个不干事的家伙,对他而言也只是顺手的事……
百姓的欢呼不提,这两天时间的微服私访下来,朱标的心情并没有变好,他的所见所闻也察觉现实远比宫廷奏章和儒学经典中描述的世界复杂、残酷得多。
回到东宫,朱标的心情就异常沉重了。
他铺开纸笔,都久久未能落墨。
他既想将所见所闻立刻禀报父皇,陈清投献之弊的根源在于徭役制度和吏治腐败,又深知父皇的性情,在没有万全之策前,贸然禀报只会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这李魁的格物学是给了他方向,但要如何设计一套既能减轻百姓负担、堵塞漏洞,又能让父皇接受,不至于引发朝野震动的改革方案?
难,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