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予其实权以应变,赦其小过以励胆!(1/2)
当老朱都喃喃此话后,于正也深吸一口气,开始为此解释。
这东西比其他什么通货膨胀,什么算学那些谏言都好理解,甚至说于正不说,胡惟庸他们内心已经有了思路,朱元璋不傻也表情有了变化。
分身直接指向殿内堆积的文书范本,只听他道——
“所谓形式主义,便是一切政务活动,不以解决实际问题,或者为取得实质成效为最终目的的为官思路,而是以完成上级规定的流程、格式、文书为最高目标的一种表达!”
“其表现便是,凡事过度强调‘留痕’、‘报表’、‘格式’,事事讲究‘程序合规’,却不在乎过程如何!”
叶言生怕他们听不懂,马上让分身拱手加大解释:“例如这李明德县丞的河工修堤问题,其不重堤坝是否坚固,而重工时记录、石料账目是否完美无缺,最终是否救民,其可能并不在乎。”
“也如王远那厮地方官吏所在边陲之地,这边关御敌不重能否击退来犯,而重军械点验文书、烽火传递记录是否毫无差错!”
那么……
于正慢慢摊手,又说了一句结论。
“长此以往,陛下您将会看到什么?臣要说,就是看到天下官吏皆成为了‘文书高手’、‘表格专家’,却再无一人是‘治世能臣’!”
“因为干实事风险大、易出错,而做文书风险小、易考核!此乃劣币驱逐良币之道也!”
于正的目光扫过脸色已然变得极为难看的胡惟庸,他还是针对对方,干脆也反问老胡道:
“胡政事,你此三策以峻法苛刑为鞭,以量化标准为笼,难道不是意图将天下官吏置于一精密却冰冷的规矩方圆之中?臣认为此法或可见效于一时,但更仅慑服于表面。”
胡惟庸表情巨变,于正却根本不客气,或者说叶言一点不墨迹。
“因此,臣敢问胡相,亦敢问陛下一句——”
“纵有族诛连坐之恐,悬顶利剑之威,若文书规制本身就如密网缠身,令实干之吏动辄得咎。若考核升迁之标,依旧是只重文书之工整、格式之完美,而轻实务之成效、百姓之口碑……”
“那么,天下英才,是会选择呕心沥血去像李明德一般在河边垒石筑堤,担民怨也要救万民,还是像王远一样破文书之规,救大明领土之难?”
“或者说,未来百官比起破文书规制的限制去做实事,更怕因文书一字的疏漏,而担忧面临流放族诛之险?”
绝杀!
现代人的思维直接他娘的绝杀古代人老胡!
你这叫改革吗?
你这叫臭不要脸的舔朱元璋,你胡惟庸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你这才是糊弄,你还不如汪广洋呢!
汪广洋虽保守,但本质在文书规制上加了一点点修改,却宽容地方官的难处,在不苛刻的规制下可以做更多事。
这也是叶言想到形式主义这个东西后,他突然又意识到汪广洋之前可就在地方治理边疆呢,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文书规制改革,其实不是变规制的严苛和内容,而是放宽才对。
胡惟庸却干脆做绝,你让分身李明德那类人怎么去私自救民,规制的刑法就要其命了。
所以这就是绝杀。
老胡张张嘴,可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叶言也依旧不放过他,继续直视胡惟庸,问出了又一个足以动摇其方案根基的问题:
“胡政事!您是以雷霆手段行事,但所能约束的究竟是官吏的行为,还是他们的人心?”
“您能用法令逼出格式完美的文书,可能用法令逼出堤坝的坚固、百姓的安乐,乃至我大明边关的宁靖吗?”
“若制度之设计,考核之导向,依旧默许甚至鼓励‘做材料’优于‘做实事’,那么您所有的严刑峻法,不过是为‘形式主义’这头恶兽,锻造了更坚硬的枷锁,让它变得更隐蔽、更难以根除!此非治国,此乃缘木求鱼!”
汪广洋此刻松口气,他啊,根本不敢说实话,所以这一次他的提议连叶言最初都觉得在糊弄朱元璋。
可现在叶言突然懂了,去他妈的严苛刑法改革,文书弊端就在于不懂地方难处。
不可严苛!
所以,于正再次转向朱元璋,语气更加恳切而沉重:
“陛下!臣再多说几句,那空印案中,那弩坊署丞周文方,为何甘冒奇险?”
“不正是为了‘做事’。其可非为贪墨,实为公务所迫也!胡政事之法,可斩断贪墨之手,但可能斩断这‘逼良为娼’的制度之困吗?”
“故,若不能从根源上简化冗余流程,授予实务之权,明晰担当之责,反而不断叠加更严密的监控、更苛细的条款,乃至更酷烈的惩罚……”
“臣恐所见,非是吏治清明,而是百官噤声,人人皆是成文书胥吏,唯求自保,再无一人敢为陛下任事,为百姓请命!”
“到那会,纵有完美文书如山堆积,陛下之江山,真能因此而固吗?”
不就是这个道理?
胡惟庸此法不但没帮屁股坐统治者位置上的老朱巩固统治,反而讲出这‘形式主义’问题后,老朱都意识到了恐怖的未来。
这于正的话……
“形式主义……形式主义啊……”
朱元璋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原本因胡惟庸方案而略显舒展的眉头,此刻已紧紧锁死,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甲甚至在那坚硬的楠木御案上划出了几道浅浅的白痕。
于正描绘的那幅图景,太具体,太真切,也太……可怕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胡惟庸那套细致、严苛的规矩方圆之下,未来是——
一个个州县衙门里,灯火通明,官吏们不再是商讨农桑、刑名,而是伏案疾书,绞尽脑汁地雕琢文书格式,确保每一个字都符合量化标准,生怕有一丝瑕疵引来灭顶之灾。
河道旁,堤坝工地上,县令县丞关心的不再是夯土是否结实,石料是否坚固,而是督着书吏一遍遍核对物料报表,确保账目完美无瑕,至于那堤坝能否挡住洪水,反倒成了次要。
边关烽燧旁,守将接到敌情,第一反应不是点兵迎敌,而是先催促文书官按规制格式写好求援文书,盖上印信,生怕程序有误,担上“擅启边衅”的罪名。
而京城各部堂的考功司里,评判官员升迁的依据,不再是辖地是否安宁、仓廪是否充实,百姓是否安乐,而是那一沓沓工整如印刷、数据精准到毫厘的文书报表!
“天下官吏皆成为文书高手、表格专家,却再无一人是治世能臣!”
“干实事风险大、易出错,而做文书风险小、易考核!此乃劣币驱逐良币!”
于正……叶言的话此刻出现在他老朱脑海中,狠狠的刺激着他。
他起于微末,太清楚基层办事的艰难,也太清楚“上面一张嘴,
他建立大明,是要打造一个高效运转、能办实事、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王朝,而不是一个培养大量文书胥吏的庞大作坊!
当然,朱元璋最初是真这样想的,但泥腿子变成了帝王,小农、家天下思想是必然……
总之,更让他心惊的是于正最后的质问——“纵有完美文书如山堆积,陛下之江山,真能因此而固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的扫过殿内众人!
胡惟庸脸色煞白,嘴唇紧抿,显然被于正戳中了要害,一时难以反驳。
汪广洋则面露惊容,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
他久历地方,岂能不知文书往来、格式苛求对实务的窒碍?
其他大臣都没话说了,宋濂都闭嘴沉思,徐达等人更是安静沉默着。
良久。
“好!说得好!于正,你这话,算是把朕心里头那点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给彻底捅破了!”
朱元璋在沉默后,突然语气出现了一种压抑的激动和恍然。
“形式主义……好一个形式主义的形容!这东西可比贪墨更隐蔽,也比庸碌更误国!它就像一剂慢性的毒药,不知不觉间,就能让一个王朝的筋骨酥软,精气神耗尽!”
他上下打量于正,脑海里出现的就是叶言及其分身……
他洪武乃是天命所归吗?
一个个微末之臣,居然都如此厉害,有这种虽然不至于说恒古未有,可至少这次是系统性的总结,以及直接抓住难以想象的侧重点来诉说关键。
老朱思考后干脆起身,绕过御案,踱步到那堆文书范本前,随手拿起一本《赋役黄册》,看了看……重重摔了回去!
“砰!”
在巨大声响中,老朱看向了晚朝中的这些大臣们。
“朕以前是总觉得只要规矩严了,格式细了,就能防住贪官污吏,就能让政务清晰。”
“可现在想来,若是底下人只把这规矩格式当成了护身符、升迁梯,而不是办事的指引,那这规矩格式,就成了他们糊弄朕、应付差事的工具!”
他看向于正,坚定的说:“朕不说自己多英明,但朕一直想要的是能防洪的堤坝,不是一本本写满‘石料合规’道理的漂亮账本!朕要的是能御敌的边关,也不是一串串毫无差错的烽火记录!”
朱元璋是越说越激动,最终转向胡惟庸,语气更加不善。
“胡惟庸!你的法子,猛药去疴,看似痛快!可你这药,会不会把干事的人的心气也给一并去掉了?会不会逼得他们为了保命,为了升官,只敢在文书上绣花,不敢在实务上动土?嗯?”
胡惟庸立马拱手,直接深深的低下头:“臣……臣是思虑不周,陛下圣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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