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改规制弊端没问题,但朱元璋你明白什么是形式主义吗?(2/2)
“如河工用料,不应只说‘上等’,而须明确‘青麻石,长三尺,宽一尺,厚半尺,吸水率需低于三成’。如军械耗损,不应只报‘损弓三张’,而须详述‘弓臂开裂’或‘弓弦崩断’,并附上旧件核验……”
“唯有将一切要求数字化、具体化、可核查化,方能将胥吏上下其手的空间挤压至无,让地方官员有明确章法可循,也让中枢审批有清晰尺度可依。此乃‘循名责实’之根基,名正而言顺,事方可成!”
好啊,老胡要是不争权,这小子也是个实务官,也对……胡惟庸当上的宰相可不是仅靠朱元璋的赏识,他是真正有能力当宰相的才子。
这话更有道理了,他还稍稍停顿,让这层意思深入人心,随即抛出了更关键,也更体现其身为宰相,明白法家思维与符合老朱去集权倾向的第三策,这也是对他整个论述的最终总结与升华:
“然,仅有清晰流程与量化标准,若无法度保障,一切仍是空谈!故臣之第三策,在于严明时限,峻法问责!”
胡惟庸即使愤恨叶言的分身于正与其争权,可对于四不两直这现代之法,他内心的佩服实则一点不少,因此在其他人难以置信中,他居然极力推崇此法。
“臣坚决认为须为每一类文书往来、每一道审批程序,设定绝不容情的完成限制。”
“所谓驿站传递几日,部堂核验几日,州县回复几日,皆需明文昭告天下,逾期者,无分缘由,一律究责,杖责、罚俸、降职,视情节而定。此谓‘以刑促行’,迫使其等不敢怠慢。”
“更重要的是……”胡惟庸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冷峻,“对于谎报、瞒报、篡改数据、阳奉阴违者,无论其官居何位,背景如何,一旦经‘四不两直’法或常规审计查实,必须施以重典!”
“抄家、流放、甚至……斩立决!务必使其代价远高于作弊所得之利。唯有如此,方能震慑宵小,保住前两策改革之成果。”
最后,胡惟庸深吸一口气,对着朱元璋,也对着所有人,做出了他这番论述的核心总结。
“陛下,诸位同僚,臣之三策,实为一体,环环相扣!”
“流程不模糊,是为‘疏’,疏通政务壅塞,急缓有别,让要事得以畅行。”
“量化标准,是为‘立’,确立清晰规矩,名实相符,让办事有据可依,让监督有尺可量。”
“而峻法问责,是为‘破’!”他语气斩钉截铁,“以雷霆手段,破除此前的因循苟且、推诿塞责之积习!破去那些敢于挑战新规、欺瞒朝廷的侥幸之心!”
“唯有疏、立、破三管齐下,方能革除旧弊,建立一套高效、清晰、且极具威严的新规制!此规制之目的,非为束缚贤能,恰是为贤能划定跑道、扫清障碍,使其能尽情驰骋。”
“同时,更是为悬起一柄无可抗拒的利剑,让蠹虫与庸吏无所遁形,最终实现陛下强化中枢、政令畅通,乃至天下大治之宏愿!”
胡惟庸言罢,拱手肃立。
好家伙啊,好家伙!
叶言每次在古代当官上朝,看着史书中这群名臣的发言,他都觉得自己就好像哈士奇冲进了狼队。
你看看胡惟庸这一套一套说的,他不但是明白法制才是改革规制的根本思想,最关键的是他清楚朱元璋其实就是一个想强调中央集权和想用严刑峻法来治国的皇帝。
因此不但是给了改革方案,还给了朱元璋最想要的一切,话说的也非常好听,甚至可以称为优秀!
老朱当时也是连连点头,他厌恶胡惟庸,但绝不厌恶对方这种才华。
而且如此之下,胡惟庸如此厉害,汪广洋其实并不差……可对比他们二人说的东西,汪广洋他不就是在糊弄他朱元璋么!
你说老朱能不气?
这种情况还维持了三年,老胡才挤走对方,用最可笑的明史记载的理由——“陛下!汪广洋,在职期间毫无建树!”
朱元璋宁愿把权力彻底交给胡惟庸,也不愿意继续利用汪广洋,这其中道道想想其实也挺可笑的……
总之,此法其实就已经够了,但朱元璋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于正身上。
“于卿啊,你久在科道,又屡有创见。汪相是欲修补,胡政事是欲简政峻法于朕,那你以为如何?”
于正闻声从容起身,而在遥远府邸中,真正操控这一切的叶言本体,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内心是哭笑不得啊。
‘胡惟庸啊胡惟庸,你这套‘疏、立、破’听起来唬人,可说到底不过是‘用更严密的笼子关鸟’,你能指望鸟儿还能唱得更欢?你把这套控制系统打造得再精密,也改变不了底下人干活是为了‘应付系统’而不是‘解决问题’的本质。’
‘他老朱是肯定吃你这套,因为他就信这个。但问题是,这真的能解决根本吗?’
不就是这个道理,规制上的不尽人心是制定规制的人不懂地方难处,你仅仅这样改,只是大修章程,事实上的问题完全没解决。
你利用的是朱元璋喜欢靠苛刻刑法限制百官的理念,你利用的是这洪武皇帝认为规则只要细致,就没人敢胡作非为的思想。
‘所以这种思维是……嗯,形式主义吧?’
叶言突然想到这个词,并且本体马上点头。
‘对,就是这个词。这帮古人现在还没这个概念,但这事儿的根子就是形式主义!’
‘得让老朱明白,他和大臣们设计的很多规矩,底下人照着做不是为了把事办好,而是为了把‘照做了’的样子做给你看!这才是最要命的!’
打定主意后,叶言操控着于正,先向朱元璋及两位丞相微微一揖,开口却并非直接反驳,而是以一个问题作为开端,直接将皮球踢给了皇帝:
“陛下,胡相三策,思虑周详,臣亦觉切中时弊,尤其峻法问责,实为必要。”他先定了调,随即话锋一转,“然,臣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欲请教陛下。”
于正有问题?
老朱眉头立刻一挑,一种不详的预感上头了,但还是开头问:“哦?于卿有何疑惑,但讲无妨。”
你让我讲的昂!
叶言毫不客气,分身立刻问出一个看起来极为尖锐的问题:“臣之惑在于,若依胡相妙法,打造出一套流程极致清晰、标准极致量化,依靠惩处是极致严厉的新规制……”
“那么,陛下届时该如何区分,一位地方官员呈报上的完美文书和精准数据,究竟是他兢兢业业去干出了实实在在的政绩,还是他呕心沥血去仅仅做出的毫无纰漏的‘文书政绩’呢?”
此言一出,武英殿内骤然安静。
连胡惟庸都一时语塞,瞳孔微缩。
于正此刻的询问,虽然脱离了现在的难处的要点……不,没脱离,这帮人立马意识到另一个关键。
是啊,规则再好,实际上就是用严苛刑法、更细致章程的去管制……但刑法真能管住文书的形式,能管住数据的真假吗?
它能管住人心是向着做事还是向着去做材料呢?
叶言没有停顿,他知道此刻必须趁热打铁,将那个现代概念植入朱元璋的脑海:
“此惑不解,臣恐胡相良方,所治也同样仅为标,而非本。其所破者,也仅为旧规之形,而非滋生破旧规之念!”
一句话!
“此原念,臣姑且称之为——形式主义!”
“形式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