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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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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每回从汝南回泰山郡,羊清玄总是会问他去了哪儿。慢慢的,他也知道了自己阿娘的脑子不太好,总是记不得才发生的东西,总是在说一些胡话,无理取闹,还总是要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回答她的问题,到了后来甚至连自己吃没吃过饭都不记得,一日吃上个七八回似乎都不见饱。

于是不知何时开始,他开始厌烦她了。

羊烨看着眼前自己阿娘留下的信笺,心里面慢慢涌上一种痛苦的酸涩。

他觉着,这或许是愧疚吧,可他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羊烨垂着头,头上的假青丝落了一地。“大司马当真是神通广大,这样的事情也能全都挖出来。不过我就算是死,也想死得明白一些,不知大司马能否告知于我,这些事情,是谁同你说的?”

籍之仔细检查着手里的牛皮纸灯笼,将为数不多几处有些褶皱的面轻轻用指腹撑平。“这人,我想你应当是最熟悉的。”

“是你如今的夫人呀,颍川庾氏的六女郎,庾思茗。是她亲自去了你泰山羊氏的家里,将这些东西全都一应翻了出来,又转手交给了王敦,也是她亲自去求的王敦,铁了心的要嫁给你。当初他王敦的丞相府里面可是搜出来了不少证据呢,你可想回牢狱中仔细看看?”

籍之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面前的人,却见他只是一脸的平静。“看那些来往书信证据?也是不必了。我理解她,她也只是想进个大户人家当正牌夫人,只是运气实在不好,选了王敦这么个乱臣贼子做交易。”

“我夫人她人呢?”

籍之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夫人她,死了。死了有几日了。”

对上羊烨震惊的目光,他慢慢解释道:“她是自行到陛心诚,动了恻隐之心,说是赐她鸠酒,却只是给她换了一杯寻常的酒。可她一心要求死,见陛下给的是一盏无毒的酒,于是在消暑别苑中触了柱。”

羊烨再站立不住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神空洞,不知觉落下了几滴泪。

“她这又是何苦呢。”

“你当她是瞧着你泰山羊氏的高门明楣,她却只见你是羊烨。”

韵文手里攥着柳木长柄,慢慢踏上了千水台的石阶。“幼时在庾家大郎君成亲婚宴上,她作为主家的最年幼的女郎,一眼便瞧见了你。颍川庾氏虽贵为皇后娘家,是外戚,却也比不过你们泰山羊氏百年高门大户。她原以为王敦是真的在帮你,不曾想她表忠心的那些事情到头来全都害了你。她嫁给你,并不是贪图高门大户,只因为你是她心里面认定的羊烨。”

“她曾说,你过去活在一片并不太明亮的世界里,若是你觉得黯淡了,寒凉了,她一定会来为你点上一盏灯。这样,你便不需要再当影子了。”

韵文偏过头,看向身边同样注视着自己的男人,笑着用手里的柳木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肩。“你也真是舍得辞了官来汝南找我的,平日里脑筋这般清楚,到了这种事情上脑筋和打了死结一样,一板一眼、死心眼!”

籍之见状,吩咐好几名官兵将羊烨好生带回牢狱中,一并关押,才仔细抖了抖衣袖上的褶皱,轻柔地拉过她的手。“对于你的事儿,我自当是万般认真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庾思茗的事儿的?”

韵文笑得一脸得意。“自然是连琢了。先前她回了一趟颍川,是邵姨娘跪在地上哭着求她给庾思茗择一处好风水的下葬地,让她一定要将这些庾思茗的心里话带给羊烨听。她也是个苦命人,在这一场赌局里面输得彻底。”

籍之长叹了口气,遗憾着应道:“至少她的遗愿,的确是完成了。”

像是回想起前面她说的话,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心境,重新笑着道:“看来绵绵不想让我辞官,是绵绵在心疼我呢。”

这话将韵文一噎。“净说浑话。我哪里心疼你了?这官职是你凭自己换来的,我可断然不能将你做的一切全都就地抛洒掉,那我不成了美色误人了?”

“误人谈不上,美色当真是说准了。”

他忽然凑近她的脸颊,引得她连连后退,握着手里那根柳木长柄抵在二人中间。“我又不会再跑了,这是在外头,你可收敛着些!”

“如今你夫郎可是大司马,你是一品大司马夫人,就算是我放肆一些,百姓们也只会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反手握上韵文那攥着柳木长柄的手,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拽。“不是上元灯会吗?怎么还不让我为你系上提灯?”

韵文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窸窸窣窣系着灯笼的动作,看着他身后千水台外,街巷里不断游走的灯火,看着各家屋檐下灯火闪烁,温暖而敞亮,心里亦是滋生着安定的蜜意。

她愈发将他的身子抱紧了些。“远道,我好像明白什么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籍之身子一顿,慢慢松开她,将那柄提灯放在她掌心里。“说来听听?”

“远道,你知道吗?其实在来建康城之前,我是很忐忑的。我原本以为,只有在汝南和洛阳城的王家,才有我的一星半点的容身之处。那时候我在汝南,我一度想将你忘了,将王家忘了,我以为这样我就能蒙蔽失去了父亲的悲痛。”

“可我一闭上眼,发现满脑子都是你。我会担心你独自一人在建康城里是否安稳,我担心你受伤,我更担心若是王敦真的逼宫造反成功了,你该如何茍活。嫂嫂她们也一度笑话我,说平日里都是我告诉别人,眼睛生在前面,就如同过日子一样,是一天天往前过的,若是总是停留在过往的伤痛当中,没有人会停下步子来等你,这会儿我自己常说的话倒是该用在我自己身上,真是令人发笑。”

籍之凝望着她的双眼,只认真道:“若是你始终无法从过往的悲痛当中走出来,我愿意陪你一同停留在过往。”

他说得异常诚恳。“别人不会停下步子来等你,但我会。”

韵文只觉脑海中“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瓦解。她凝望着他眼里的星辰,在一片漆黑中亮莹闪烁,亦是点亮了她心里的灯火。

两旁的天色忽得明亮起来。烟火绽放于顶空,绚烂夺目,像是昭告着人世间,那些沉痛的、血腥的过往已经结束,如今只剩下灯火阑珊,星河皎洁。

籍之从交领间摸出一本册书,递到韵文眼前晃了晃。“吾妻绵绵,还和离吗?”

韵文没好气地回过头乜了他一眼。“吾夫远道,你还没一把火将这荒唐玩意儿烧了?”

籍之笑着摇头。“没有夫人的准许,为夫哪里敢自作主张啊。”

顶空上的烟火还在不断绚烂着花火,人群中,方才押送羊烨的一名官兵快步赶来,在籍之身旁躬身请罪。“大司马,羊烨他……没了。”

籍之挑着眉,同韵文对视一眼。“触柱死的?”

官兵叹道:“大司马说得分毫不差。”

籍之叹息一声,揽过韵文的肩。

“他是个自私的恶人,但至少在那颗黑透了的心里,依旧能找回一丝的善念。若是庾家六女郎泉下有知,也不知会是作何感想。”

韵文眄着眼。“大约她再也不会轻易去爱人了。”

籍之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些微沉重,轻笑着道:“这话倒像是那日在淮南郡分别时,你没说出口的心里话。”

“你瞧你,又乱说浑话了!”

韵文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一样羞窘,咬着牙不断想着应对的说辞,反被籍之笑哈哈地掩了过去。“是啊,我又说浑话了,以后的日子里,绵绵可要多盯着我一些,可不能让我再说这样的浑话蠢话了!”

他张开手,与她十指紧扣,带着她一路往石阶

“趁着烟花还未消散,咱们快一些去秦淮河旁。一会儿不论是放天灯还是放河灯,人都会特别多。我知道一处好去处,你快快握紧我的手,这会儿人群有些挤,可万不能跟丢我!”

韵文就这样,有些发懵地被他一路牵着往外走去。

她的一颗空洞的心在这一刻忽然被他全部填满。

原来真的会有人主动替她揽下那些窘迫,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你永远是正确的。

她提着手里的灯,在热闹的人群当中被他带着来回穿梭,心里是诉说不完的安心。

在河岸旁,他在天灯的软纸上写着一串字。她好奇地想要探头过去看,被他轻轻捂着眼推了开来。“放天灯,写祈愿,自己写自己的!”

韵文笑着摇头,无奈下只好自己也提了笔,在桌案的另一侧仔细写下自己的祈愿。

愿再无人杀戮,平安盛世,年年如今朝。

愿绵绵与远道,天上人间,岁岁常相见。

她搁下笔墨,递交给摊主,让他帮忙为自己将天灯用细竹条撑起来时,发觉身边的男人早已捧着一盏做好的天灯,笑眼潋滟望着自己。

“你写的是什么?”

韵文回瞪他一眼。“是你自己说的,自己写自己的,我可不同你说!”

籍之忍不住失笑。“不说便不说,反正老天爷一定是知道的最清楚的一个。”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天灯。

愿天下安定太平,再无饿殍遍野,再无生灵涂炭。

愿吾妻绵绵安康,终生平安喜乐,远道唯思绵绵。

人世间灯火璀璨,天上是明月万里。

人们手里的天灯点燃了火焰,在一声响亮的“放天灯——”的号令下,无数明亮的火光飞向苍穹。

老天爷或许没能来得急将繁星倾洒于夜幕之上,然而凡尘人间星辉灿烂,如火,如炬,在没有边界的顶空轻缀,昭告着人们,万千星光灯火中,定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

璧人们相互挽着手,看温暖的灯火同样在温暖着自己。

他们相信,天灯上的祈愿,定会被神仙看见。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对于这句话,籍之其实是不太同意的。

谁说只有她在思念自己呢。

他又何尝不是在思念着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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