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墓草终堪耐雪霜(2/2)
银烛接过来,却什么也没有问,秋屏反而心里有些忐忑。
“银烛姐姐……”
银烛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嗔道:“瞧你那为难样,真是个傻姑娘。”
秋屏憨憨地朝她笑了笑,银烛姐姐那么聪明,她即便猜出来什么,也赖不着自己——对吧?
再过几日便是昭元皇后的忌日,陛下近日来脾气愈发暴躁,上朝时连摔好几本折子的情况时有发生。
古有夫不祭妻的传统,可自从昭元皇后去后,陛下力排众议,坚持亲诣昭陵祭祀,大臣们说服无果,只得跟随同祭。
因着先皇的忌日与昭元皇后前后只差一天,按照规制,凡三品以上朝廷命官及命妇、皇室宗亲都需亲临祭祀,只这么一场祭祀仪式就需要上下出动数百号人,耗费一日的时间,极为兴师动众。
而且还有一个特殊情况,就是太子的生辰同昭元皇后的忌日是同一天,总不能既办祭礼,又办生辰礼。
因此礼部同太常寺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上书提议一起办,即同一日之内,先祭敬陵,再祭昭陵。
陆廷渊没有再为难他们,只是每次去京郊祭祀完后,他都会半夜再次出宫,亲自去昭陵祭奠一番,然后赶在第二日上朝前回来。
墓道幽深,他却并不觉得可怖,反而有种莫名的放松。
生则同衾,死则同xue。昭陵,也是他百年以后的陵寝,只不过她先住进来了而已。
今年同往年一样,也是如此。
斋戒三日后,到了初八那日,姜家四人天不亮就起身。
姜绍虽已不是荣国公,可仍旧是太师。而孟氏作为一品诰命,姜澂鱼作为县主,姜凝烟作为陛下新封的安平公主,四人皆在陪祀之列。
穿戴好祭服后,四人便一同出发,随陛下前往敬陵、昭陵祭祀。
祭祀仪仗队浩浩荡荡向着水龙峪行进,队伍中姜澂鱼格外沉默。
一行人先去了敬陵,祭祀完后,又转而去了昭陵。
而昭陵,正是她的埋骨之地。
她看着眼前规模浩大、连亘数百里的帝王陵寝,想不到有一日,她会站在这里,站在自己的墓前。
虽然听起来甚为荒诞,但当下她只觉一阵酸楚。
昔日欢情皆过往,墓草终堪耐雪霜。[注1]
她想,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回到这里,而后长眠于此。
衰草凋敝,黄纸漫天。迎着冬日肃杀的北风,礼部念完祭文后,便由光禄寺上前献爵。
陆廷渊拿过酒爵,于墓前奠酒。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山野不时传来寒风的呼号声。
站在她的墓碑前,曾经两人过往的画面顿时涌上心头。
当年事不可追,当年人一捧灰,当年谷物又新堆,当年燕子胡不归?
他幽幽叹了口气。
这时,陪祀队伍里有人不慎打了个喷嚏,便立即有太常寺的官员上前,将他的名字记于名簿上,只等着回去便指名题参。
打喷嚏的那人哭丧着脸,众人亦是惶惶。
陆廷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站在墓旁久久不曾说话。
直到面前那块地面微微结出了一层霜,他才回转过身,吩咐仪仗队起驾回宫。
到了宫门口,诸大臣与命妇们相继散去,陆廷渊并没有急着回宫,而是转头去了一个地方。
姜氏墓园里,一座座墓碑林立,其中一座,便是姜家大爷姜绎之妻宋氏的坟茔。
今日随陆廷渊一起来的是内侍监冯春和夏祯,他俩心里虽好奇陛下今日为何要特地到一位陌生女子的坟前祭奠,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将祭品摆好后,望着这位仅有过几面之缘的生母的坟茔,陆廷渊接过冯春递来的线香,朝着墓碑拜了三拜。
祭祀完回到家后,姜澂鱼觉得有些着凉,果然,夜里便有些鼻塞流涕。
因怕将病气过给陆辞,也不想这样出现在陆廷渊面前讨嫌,再被怀疑居心叵测,于是第二日,她连陆辞的生辰宴都没去,礼物也是由孟氏代为转送。
陆辞一直等着小鱼姑姑来看他,他已经好久都没有看见她了。
可是直到傍晚宴会结束,小鱼姑姑都没有来。
陆辞有些失望。
秋屏见他郁郁寡欢,便偷偷将姜澂鱼所备的那份礼盒给他单独拿了过来。
见到礼物,陆辞这才高兴起来。
“哇,是一只小鹿!”
只见盒子里是一副吊坠,坠子由纯银打造的,可贵的不是材质,而是制作工艺。
这么一件小小的吊坠,竟是由高温烧蓝的工艺制作而成,从而使其呈现出九种色泽。
“这个呀,叫作九色鹿,在我们西州,九色鹿是一种祥瑞之兽,代表着幸运、善良与勇敢。”
秋屏拿过吊坠刚给他带上,陆廷渊就走了进来。
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他看了看儿子颈间的吊坠,冷声质问道:
“秋屏,现在外面送来的东西,不需要经过内官再次检查就可以直接递给太子了吗?”
这是在怪她破坏了太子殿下宫里的规矩。
秋屏自知理亏,只得跪下请罪。
陆廷渊也不想在儿子生辰当天责罚他殿里这位掌事女官,于是摆摆手,示意秋屏先出去。
陆辞瘪瘪嘴,老大不乐意。
“小鱼姑姑给的东西也要查吗?哼,不给父皇看了!”
他气呼呼地跑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了起来。
陆廷渊看着床上那一团小山丘一样的被子,不由得失笑。
他好脾气地上前哄道:“好,父皇不说了还不行么,快出来,别闷着。”
小山丘纹丝未动。
“你再不出来,父皇今日可就不陪你睡觉了。”
说着便做出要走的样子。
闻言,被子里的小家伙忙探出头来,去拉陆廷渊的手,可怜兮兮地哀求道:“父皇别走。”
见状,陆廷渊才转过身,将小家伙的鞋子脱了,自己也脱掉鞋子,躺了上来。
陆辞非常高兴,自打他三岁以后,父皇就很少陪他睡觉了,他总说男孩子要做男子汉,要独立,不可以一直缠着父母。
可是他明明听伴读的小伙伴说起过,他们在家里,不仅可以同爹娘一起睡,阿娘还会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他听了有些落寞,因为他的阿娘还在睡觉,没有人给他讲故事。
于是他便央求道:“父皇父皇,你能给阿辞讲睡前故事吗?”
“父皇可不会讲故事,要不换你乳母来?”
陆辞摇摇头。
“不好,赵昶钰和郑望都说过,他们的娘亲和爹爹每日都会给他们讲睡前故事,阿辞不要乳母,就要父皇讲。”
听他这么说,陆廷渊不禁有些头大。
他默默腹诽道,赵守诚、郑循,朕的两位爱卿,你们真是给朕带了个好头啊。
既然儿子提了,今日又是他的生辰,还是满足他一下吧。
不过,该讲个什么故事好呢?
不经意间,他的眼神便瞄到了陆辞脖子上的吊坠。
“不如,就给你讲讲这九色鹿的故事,如何?”
“好!”陆辞连忙躺好,竖起耳朵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