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子案17(2/2)
“希文,当年先帝,早就存了通过后宫,牵制和约束前朝的心思。利用我母妃和萧淑妃斗得死去活来,夺取两位皇子外家的兵权。近日之势,和当日何曾相像?”
“如今之际,须得借着太子钳制李家,叫李骢父子以兵权换皇权,所以太子的身份和去势之事,眼下须得保密。”
帝王之道,贵在博弈与权衡,靖帝手中佛珠缓缓转动着,脑子却运转的飞快。
“刘公公传朕旨意,朕今晚要与太子一起泡个汤泉,待汤泉泡好后,往东宫多送些赏赐,一来平息清流们的嘴,让他们知道,太子是朕亲自过眼的,二则,也叫李家对太子身体放心。”
刘公公记下来,正待要去安排,靖帝接着道,“给和嫔娘娘升妃位,封号和妃,以嘉奖其柔明之姿,懿淑之德,和隋之珍。”
交代完刘公公,靖帝又接着问盛从周,“苏拱之身体如何?”
“尚无大碍!”
“放他回家养着,以苏拱之牵制清流,以清流牵制李家。朕对李家赏赐越多,清流们就越加不满,从李家培植的人中,挑几个位高权重有错处的,将证据放给清流们。他们一旦告发,朕就借势处置,也算给清流们一些体面。”
“朕在太子和后宫宠着李家,他们就没那么计较朝中得失。总之,太子与和妃正得圣心,他们纵然眼下放弃了李贵妃,终究是要有些顾忌的。”
盛从周颔首应下。
“那李皇后,圣上打算如何处置?”
替换t龙子,此事非同小可,棠梨也不由紧张的望着圣上,好奇他该如何处置李皇后,又如何查明此事。
靖帝手中佛珠顿住了,他脸色阴郁苍白,香案佛台上燃尽的檀香一般,死寂的青灰色。
“以皇后伤寒为由,将其禁锢在坤宁宫中。她若想清楚了,就叫她亲自来找朕!”
这便不是盛从周能安排的了,他眼中惊疑之色稍纵即逝,便如往日般平静。
靖帝脸上的悲色,也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帝王的冷静自持。
“后宫之事,就先交由和妃代劳!李贵妃如今不行了,李家就急着往宫中送人,既是如此,宫中只能再出现一位宠妃了.....”
年迈的君王,眼中浮现着李贵妃的资容,又想到她那日在殿中,涎水漫溢的样子,他是心疼的,这后宫之中,没有人如李贵妃这般娇俏可人。
那日之后,他遣人往李贵妃宫中,送了无数华服珠宝,却再也没有去看过她。
佛珠缠在他日益枯骨的手腕上,枯骨没什么热息,佛珠便也捂不热,亦如神佛本身,慈悲又凉薄。
靖帝交代完诸事后,才擡眸望了望棠梨。
棠梨迎着他的注视,淌下了一行眼泪。
她本是不想哭的,可他是大靖最有权势的人,他对她多半分怜惜,她和盛大人的处境,便会好很多。
更何况,她确实阉割了太子,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也是他眼前,还要拿来牵制李家的孩子。
相比较下,棠梨唯一的凭借,便是身上淌着如他一般凉薄的血液,这血液因为是冰冷的,并不能唤起他父亲对她半分的爱。
她甚至现在,都有些搞不清楚,圣上究竟爱不爱李贵妃?
靖帝望着哭泣的魏棠梨,似乎对于自己是她亲生父亲这件事,有了一些触及血肉的实感。
他想唤她的乳名,可她连乳名都被替换了,如今的名字也与她身份不符。
“你叫魏棠梨?”
棠梨点了点头。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靖帝的心,也软上了几分。
尤其是她掩面而泣时,很像先帝的那双眼,便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李贵妃的娇柔之姿。这确实是他和李贵妃的孩子,如今却平白无故,受了许多委屈......
靖帝的苍眸中,终于对棠梨流露了些慈悲,却依然含着警觉。
“你当日一介弱女子,怎会对储君行此恶毒之事?”
棠梨扑通跪下了。
“禀陛下,是太子先对卑职用强,卑职受了羞辱,又从太子口中得知,卑职的父母兄长皆为太子所害,卑职一时存了死志,才会抗拒中失手伤了太子,卑职知错了......”
“他对你用强?你受了羞辱?”靖帝攥紧了佛珠。
棠梨点了点头,低垂着眉目,泪眼模糊。
“那大殿之上,苏拱之告发太子时,你为何又矢口否认?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棠梨伏趴在地上,心里说不出的悲凉之意,却还是扮演着弱女子的角色,从天子那偏向太子的天枰里,为魏棠梨扳回一些父爱。
“卑职不是有意欺瞒圣上,实在是,实在是,当日朝臣太多,卑职难以启齿......”
她的头,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盛从周站在那里,藏在袖中的拳头,指骨几乎都要捏碎了。
靖帝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佛珠愤然摔在了地上。
“他是该死!”
“假冒太子,非他本意,朕心存体恤;便是谋害于朕,朕也体谅他被李家操纵,可......”
靖帝连连咳嗽着,破旧风箱般喘着粗气。
老迈的帝王,为真公主被假太子羞辱而气愤。
棠梨感受着上首的龙颜大怒,她知道,那是圣上觉得天家威严受了羞辱,而不是她魏棠梨受了羞辱。
盛从周将佛珠捡起来,躬身递给靖帝。
靖帝接过佛珠,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希文,委屈你了!”
棠梨知道,这是靖帝信了她的话,让盛从周认了这门亲事,哪怕公主已非清白之身。
盛从周脊骨都在颤抖,却用尽力气道,“臣不委屈。”
他怎么会委屈呢,委屈的是她的阿梨。
她以退为进,以此唤取靖帝对她的怜惜,对太子被阉之事的理解,对假太子的憎恶,更重要的是,靖帝从此对他这个亲信兼驸马,多了许多愧疚之意。
会将所有对她的补偿,都补偿在自己身上。
她的爱总是这般赤诚而热烈,将自己隐去了,不断成全着他,托举着他......
盛从周的心都要碎了。
靖帝摸着盛从周捡回来的佛珠,珠子烫的吓人。
他心知此番委屈了他,只能多给些补偿。
“希文,你快要与公主成亲了,盛国公拘在灵沼轩中,总也不成体统,你将他接回国公府吧!”
盛从周忍住眼中湿润,垂眸应下了。
靖帝又颇为慈爱的望着棠梨,声音干哑,夹杂着咳嗽,碎帛断弦般冗杂。
“你本名既叫棠梨,古人有‘棠梨芳意多,颇惜岁晩晚’,又有‘东风二月淮阴郡,唯见棠梨一树花’之说,晚意公主和淮阴公主,你更喜欢哪一个封号?”
棠梨本想推托,由圣上做主就好,可一想到这个封号,将来会伴随着她许多年,便大胆道,“陛下先前已赐封卑职为锦荣县主,卑职很喜欢这个封号。”
靖帝似乎才想起来,他确实刚赐封过她。
只是为了擡一擡她的身份,好与国公府的世子相配,那个封号,也是他想到锦衣卫,又想到是天子赏赐的尊荣,随笔写下的。她既然喜欢,那就随着她好了。
“那朕就赐你锦荣公主的封号,只是,如今诸事未定,此事还需保密,你的身份也无法公之于众,锦荣,委屈你了!”
靖帝终于能给她一个身份,堂而皇之的唤她名字,也纾了一口气。
“卑职不委屈!”
棠梨刚回答完,靖帝就纠正道,“以后在朕面前,就不要自称卑职了,你是朕的公主,该改口了!”
棠梨迟钝了一下,那声“儿臣不委屈”,便顺利说出了口。
靖帝也疲惫的笑了笑,这场父慈子孝的画面,总算是完美了。
“希文,锦荣,朕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盛从周携阿梨告退。
出了乾清宫,他扣住了棠梨的手。
“阿梨,女子名节事大,我知阿梨心中所谋,可我不舍阿梨如此......”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浮云在她面庞上,堆叠出翳翳云影,天地??缊中,越发显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好看到不真实。
“大人,名节算什么,大人的父亲,可是实实在在,可以回家了呢!”
盛从周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眼中漏泄的泪意,只牵紧她的手,声音深沉而灼热,“此生我若负阿梨...”
他的话未说完,棠梨回握住他的手。
“此生大人不会负我,所以大人不必立誓!”
“此生我与大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