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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重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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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重圆

禧宁初年的除夕,陈冲是在津州度过的。他爹娘早逝,在世的亲人唯有一个长姐,嫁人后也极少走动。因而算得上孤家寡人,在哪处为了生计奔波都无谓。

遑论替在峡州的三爷看着夫人,即便被夫人察觉也没有为难,还顺势搬进了柳府。

夫人怀有身孕,多在家里养胎。

纵使外出,左不过逛街买些吃用,右不过到隔着两条街的赵府,去与闺友聊天。

如此轻省的盯梢,三爷发的薪俸却实高。

平日里柳府的伙食亦好得很,盖因夫人有孕要吃得精细,厨房每日换着花样的做。

夫人自个吃不完,府里又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可不得便宜他们这些亲卫嘛。

这个新年,因是夫人时隔四年后归家,过的第一个年,更是做了好多菜。

他们跟着府里的人一道,看了好些日的烟花鞭炮,皆高高兴兴地又吃胖了一圈。

现下陈冲悠哉地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抖脚。

一壁抽动鼻子,嗅闻被风吹进屋里的香味,今晚是吃烤鸭和羊肉;一壁想着怎么三爷还不来信与夫人。

照理半个月该来一封信。

但自上月中旬开始,到今日的正月十二,他迟迟未收到信。

难不成是路途耽搁了?

他这厢疑惑,夫人也从未问过他,半分不关心。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陈冲的耳朵动了动,倏然听到外头传来渐近的马蹄声,是谁?

敲门声响起,他从椅子起身,走出门房,拉开了背后的木栓。

门一推开,立即被门槛外,傍晚昏黄光下立着,身穿黛色窄袖锦袍、神情严峻的人,惊得瞪大了双眼。

“三……爷?”

陈冲傻住了,磕磕绊绊地开口。

怎么三爷来津州,半点消息都没有。

半晌的沉默之后,听到一句沙哑的问。

“夫人呢?”

陈冲赶紧道:“夫人到赵家去了,今日晌午那边来人,不知与夫人说了什么,夫人就过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他脑子转得飞快,目扫过三爷身后的两个亲卫,接着解释:“三爷放心,夫人外出有人跟着的。”

今日他恰好轮休一日,却没闲着,在给夫人看门呢。他可没懒怠偷工,恐三爷责罚。

又是须臾的静默。

陈冲都快憋不住气了,在一阵风吹落叶刮来裤腿时,终是擡头,扯出讨巧的笑,道:“夫人怕是要一会儿才回来,不若三爷先进来坐着等?”

这话有些怪异,显得他比三爷还熟稔夫人的家。但总不能让三爷一直在门外等着。

却又听到沉声:“不用。”

陈冲愣住了。

“我在这里等她回来。”

卫陵没有进门一步,甚至连手里的缰绳也没放下。纯黑的汗血宝马在他身侧,不耐地跺着铁蹄,想要吃些草料豆子,想要趴下歇息了。

连月赶往津州,以防船只冬日遇大雾,停泊耽误时日。

他便带上了马匹,遇水路不行,改为陆地昼夜奔驰。途中只在驿站停留,补给和歇息。

其余时候,皆在冷冽寒风里,穿梭在一条全然陌生的道路上。

前世今生,他从未去过津州。

这是第一次去到她的家乡。

而当怀揣着悸动和振奋,奔赴一月之久,得以站在这一片孕育她的土地上。

卫陵终于感受到了津州与京城的不同。

这里的冬天一点都不冷。

不会有冰冻三尺的大雪,就连冬风吹到脸上,也不会割得人生疼。

这里很暖和。

但她不在家。

所有幻想再见到她时的憧憬,全作忐忑不安。

不敢未经她的允许,进到她的家中。

卫陵站在门外,侧身看向了长街的另一端。

青墙高立,砖石铺地,围拢出一条蜿蜒而绵长的道路。

那是片刻前,他前来的方向,也是她归家的路途。

天色渐渐黑沉,月亮从槐树的稀疏枝叶背后,攀爬上哪家屋脊,洒落满街的月辉。

是一轮将近圆满的月,不过两日,便是十五上元。

屋檐挂着的灯笼被取下,点了蜡用竹竿挑高,重新挂上去。照亮院门两侧的正红楹联。

写的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今夜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您进来坐着等曦珠回来罢。”

远远见陈冲在门边,门也一直开着。

柳伯疑惑过来,惊见不该在此地见到的人,从陈冲口中得知详情,忙着劝道。

卫陵笑道:“不了,我就在这儿等曦珠回来。您先进去吧,起风大了。”

一个比一个客气。

夜里的风确实大了,也有些寒凉了。

但柳伯哪敢晾人在外头。

勿提国公府的亲卫老早被派到这里,卫三爷与姑娘和离了,还对姑娘上心。

他的妻子和蓉娘闲聊时,也说起两人有通信。

又是姑娘肚子里,可还有这卫家的孩子。

这可是马虎不得的大事!

柳伯不请人进来了,就与陈冲说道:“烦你去把姑娘叫回来。”

陈冲却想:“我若是敢去催夫人回家,三爷定然第一个削了我的脑袋。”

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只在心里槽道。

却也在这时,陡然从长街的尽头,传来马车归来的声音。

卫陵霎时转头,却不见影子。

舆轮碾压在砖石上的动静,是那般轻盈,飘飘然似一片羽毛,浮在夜空月色下。

从遥远的另一端朝他逐渐靠近,也越变越沉,沉重地拉拽着他的一颗心往下坠落,停止了跳动。

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紧凝望着停下的马车。

近在咫尺,方寸之距。

那片靛蓝的帘子被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掀开了,先下车的是蓉娘。

甫一瞧见大门前的场景:好几个穿玄衣的人,还有几匹马。皆将视线投落她这个方向,蓉娘差些将魂吓没。

最瞩目的,莫过于中间那个身形峻拔,面无表情的人。

天呐,三爷怎么来了!

她的惊叹还未从喉咙里破出,车里的人已感觉到异样。

厚实的毡布帘子再度被掀开,她从车厢内探了个头,弯腰要出来。

伸出的手,被一只急步上前的大手握住。

也在同时,曦珠看清了站在马车下的人,一刹僵住了身体。

冬夜皎洁的月光下,他扬起一张疲倦而英朗的面容望她,漆黑的眸中倒映着她的影。

似和从前如胶似漆时一般,他柔和着含笑的语调:“我扶你下车吧。”

可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往下跳了。

卫陵的目光,从她挺立似小山的肚子移开,抿紧了唇。

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臂隔着秋香色的棉裙,托住她的腰,缓慢动作,万分小心地将她抱下了车。

她没有挣动一分,乖乖地扶着他的肩膀,指甲抓进他的衣裳,被他放落在地上。

再看向他,却需仰起头了。

对望之中。

她问:“你来做什么?”

卫陵俯首,酸哽着笑意低声:“来陪你过年。”

曦珠不忍笑出了声,眼眶有些热:“可你来晚了。”

是啊,他日夜兼程地赶来,以为能来得及与她过除夕。但近一个月的远途,如何靠人力能及,到底晚到了。

“那表妹要怎么罚我?”

*

她并没有罚他。

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她向来对他心软。

让人送来晚膳,满满的一锅辣白菜炖羊肉汤。还有几碟子的菜,腊肠、烤鸭、冻肉糕、煎豆腐。

卫陵在陌生的厅堂坐了下来,端着碗筷有些不知所措,轻问她:“你不吃吗?”

曦珠摇头说:“你吃吧,我刚才在外头吃过了。”

这段时日,卫陵没有哪顿是吃好的。

时时遥望津州的方向,想还有多远才能见到她。

现今那股饥肠辘辘反涌上来,叫嚣撕扯他的胃。

太过急促,有些被羊肉汤的辣呛到。

曦珠坐在旁边,手撑着腮,在明亮的灯火下看用膳的他。

大半年没见,黑了好些,也瘦了,越发显得人冷漠沉郁。

问道:“是不是有些辣?”

“不辣。”

卫陵强忍咽了下去。

“那多吃些。”

他听话地又夹一筷羊肉吃。

曦珠笑笑,不再说话。

她近些日嗜辣。而他少吃辣。

等他吃了三大碗饭,她又问:“饱了吗?要不要再盛一碗?”

地主之谊,她总要尽到。

“你瘦了很多,该多吃点。”

卫陵要放下碗筷,听到她的这句关切,心里暖意流淌,笑着又添了一碗饭。

“好。”

用完饱餐的饭,他跟在她身侧。

一手稳当扶着她,一手提灯,时刻注意脚下的路。任由她带领他穿过长廊,在院落花木的婆娑光影里,走进了她的闺房。

不是厢房,是她小时候居住过的屋子。

他看得出来,与妹妹小虞的闺房有些像。

一时拘谨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又忍不住四处瞧那些桌椅柜子、瓷器插花。却怕冒犯她,让她不喜。

卫陵刚要挪开视线,忽地一顿,落在束腰高花几上的那盏贝壳灯。

很显眼的地方,还罩了一层防尘的油纸。

“你有换洗的衣裳没有?”

曦珠问,偏头见他在看那盏灯。

“是我送给你的灯吗?”

曦珠反问:“若是其他人送的,你不会问出这个话。”

她清楚他的为人,小心眼得很。

再次道:“有没有衣裳可以换的?”

卫陵禁不住笑道:“我来得匆忙,只带两身衣裳,路上也都脏了,没及时洗。”

她把他领进屋,他懂得她的意思。

“我去找陈冲他们要身干净的,先将就一晚。”

说着,卫陵转身,踟蹰走出了房门。

曦珠眺望他的背影,微垂长翘的睫毛。

后腰抵住圆桌,抚摸着鼓胀的肚子。

直等他拿着崭新的里衣和鞋子回来,将他领去浴间。

热水已让人送来,新的巾帕和牙香筹也摆在了桌上。

“你洗吧,若是热水不够,你叫我,我让人送来。”

随后不再管他,去到面架前洗脸。

低着头,自顾自抚温水到脸上,又用帕子擦干。

冬日以来,孩子渐大,她不太方便每日沐浴,多是擦身和泡脚。

下个月就要生产了。

曦珠将扭干的帕搭在架上,扶着有些酸胀的腰回身。背后氤氲雾气里的人还未脱衣,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她。

“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伺候你脱衣裳?”她没忍住发了脾气。

卫陵忙不叠道:“不是。”

就是想多看看你。

“那赶紧洗了,别等水冷。我也快要睡了,你别吵到我。”

前一刻尚是温柔,这一刻变得不耐。

她的脾性因有孕多变,从不朝人发作。

可他的到来,似乎让她找到了一个可以任意宣泄的出口,恨不得把所有的坏情绪朝他吐露。

“好,我会快些的。”

卫陵颇为不好意思地应道。

今后的很长一段时日内,他也将习惯这样的她。

曦珠走出浴间,将要关上门时。

瞥见背身脱衣的人,那肌肉堆垒的宽阔后背,新添了几道长疤。

她记得,也曾抚摸无数遍。

在离京前的那一晚,他并没有那些伤。

该是在峡州遭受的。

门关合上,卫陵沉入了热水。

仰靠在浴桶边沿,满身的疲乏随着水汽飘散,精神有些涣散了。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当年她第一次到他家,是何种感觉。

但绝没有她经受的多。

至少此时的他,除去局促和无措,更多的是欢愉。

周遭目之所及,全是她的物件。

连同这个浴桶,也是她用过的。

鼻息之间,到处是熟悉入骨的,属于她的馨香气息。仿若渗进水里,又由柔软的水,钻进了他的身体。

喟叹回想她的骂,卫陵不由无声地笑,加快了洗澡的进程。

门的背后,是哗啦啦的水声。

曦珠坐在床畔,摸着凸高的肚子,泡了小片刻的足浴。

里面加了好些药材,找过两个大夫瞧,都说是很好的方子,为了生产时顺遂。

焦娘又给她按摩过小腿筋骨,免得夜里抽筋,可有的受。

铜盆被端出去时,曦珠对她笑道:“今晚您不用照料我了,好好去歇息吧。”

平时夜里,都是焦娘陪着睡在一个屋,方便夜里起来照顾,或是喝水,或是如厕。

人做事利索,话却少。

今晚见府里偌大的动静,以及传起来的话,就知了缘故。

她点点头,道:“是。”

等人离开,蓉娘凑坐在床上,悄悄唉声道:“我看还是把三爷请去厢房睡,铺个床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如今睡在一块算什么?都和离了,没名没分的,虽说他是孩子的爹,但你们还未说清楚。”

曦珠端起羊肉汤喝。

从露露家里回来都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饿了。

慢喝完一碗暖洋洋的汤,用帕擦了嘴,方道:“我会和他说的,您别操心了。”

蓉娘还想劝两句,乍然浴间的声音停了,顿时站起身。

这夫妻两人一个屋,又久别重逢,她在多不合适。

只得拿起空碗,矮身加说一句:“你可得和他说好。”

曦珠笑道:“知道。”

她早想好说辞,从预想到他会来津州找她,而她得知有孕的那一天开始。

这一个月他没有来信与她,她便猜到他或许已在路上了。

他以为是给她惊喜吗?

蓉娘出了门,曦珠拖着暖和的棉鞋子坐在窗边的妆台前,开始拆卸发髻。

在家她只绾简单的发式,今日是去看露露才会梳头。拔下玉簪,用梳子缓缓顺了一通。

垂眸看梳齿上挂着的乌发,蹙紧细眉,伸手将它们揉成一团。

自从有孕的五个月后,她掉发比之从前严重许多。便是不梳发,早起来枕头上也有好些发丝。

曾问过焦娘和大夫有没有办法抑止,开了洗发的药却不管用。

唯一幸运的是,她的头发算浓密厚重,掉了好些似乎瞧不出来。

但每每梳发,看着这些落发,她还是会难过,甚至偷偷地哭。

头发如是,肌肤也变得暗淡,似是秋黄的叶,不胜往昔的冷白细腻。

涂抹价值昂贵的面霜膏脂亦无用。

她曾见过病重将死时,如同骷髅的自己。

更无法接受重来的这一世,自己会变得难看。

但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态。

再好的容颜总会衰败。

对着镜中人的脸颊,日复一日涂霜的手放下。

屋里烧着炭,如春温暖。

曦珠揭开衣裳的下摆,露出了里面隐藏的斑纹。

就连鼓起的肚皮上,也长出一条条的,好似西瓜的浅棕色纹路。

拿了另外一罐油脂,满是浓郁的药味,挖了一大块细细抹在那层皮肉上。

她知道卫陵正在走过来,他的脚步越来越沉。

但依然用牙咬着下摆的棉布料子,继续涂抹着药霜,希冀这些斑纹不要继续猖獗,没有丝毫阻拦他探究而来的视线。

她有过后悔,兴许不该要这个孩子。

但想到这会是一个女儿,又心生出百般的不舍。

阿娘怀她的时候,也长过这般丑陋的斑。

“会不会疼?”

卫陵在她的面前蹲下了身,鼻腔难忍涩苦。好似一瞬之间,所有的欢愉都随着映入眼帘的斑纹炸开,消散。

在切实目睹她身上的宽大棉衣之后,真正的残酷景象。

连同胃脏里尚未化解的残食,也在不断翻涌着,让他感到一股呕欲。

并非是对她的恶意,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仿若肚子里的孩子在吸食她的性命,才会长成这般。

他刹那生出了一个想法:不要这个孩子。

曦珠低头,看凑合一身白色单衣的他。他的身量高、骨架大,寻觅来的衣裳有些短促了。

“不疼,就是难看。”

她轻声:“你觉不觉得很难看?”

她在询问他,他毫不迟疑地立即答道:“不难看!”

曦珠在笑:“你又在骗我,你总是喜欢骗人。”

呕欲被堵塞在喉咙,不上不下地,让他连气息都要断绝。七窍的关口之一,滚落下一行泪。

卫陵擡手抹掉泪水,也笑了起来。

“真的,我不敢再骗你了,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坚定地看着她,宣誓一般语调沉着:“在我眼里,你永远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仙女。”

曦珠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复归于平静。

可看着哄人的他,又弯眸笑起来,笑得眼泪掉了下来。

她一边擦泪,一边憋不住哭腔地开始指责他:“你哭什么,害得我也想哭!”

又说他:“你一个男人哭什么哭,丢不丢人呐。”

卫陵不觉得丢人,只觉得整颗心被扭紧得生疼,擡手给她抹泪。

“我只在你面前哭过,一点都不丢人。”

他躬弯腰身,捧住她的脸,吻她湿漉漉的眼睛,清冽的声音温柔到平生极点:“好表妹不哭了,瞧你不停掉眼泪,我也想接着哭。明日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你把我当孩子哄啊?”

曦珠噗嗤一声被逗笑,又嫌他的手粗糙,像落了倒刺一样。

扒拉下他的手掌摊开,垂着眼睛。

睫毛轻轻眨了眨,泪珠坠落,掉在他满是伤痕和粗茧的手心。

骨节分明的手指,也弯曲变形了。

卫陵不由使了力气,握紧了它。

拳头包裹住她潮湿滚热的泪水,像要被烧出一个窟窿来。

这回,是他怅然的问:“难看吗?”

他全身上下,她很中意他的这双手。

却在峡州的战事中,变成这副模样。

曦珠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诚恳地道:“好难看。”

卫陵有些气,是气愤自己不小心。

捏她脸腮上的软肉,哼道:“我都哄你了,你却不知道哄哄我。”

万般委屈皆现面上,嘴角朝两侧垮着,眼尾也垂落。

尤其一双被泪流过的眼望着她。

“不准捏!”

她吃得多,也胖了好多。再捏脸会愈发大。

曦珠拍开他的手,终究生出一点点可怜给他。

又握住他青筋凸显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帮我擦药吧。”

给她做事,他是一点委屈都没有。

但那股呕欲在时刻折磨他,他却不敢显露出零星半点,怕她多想。

在直面那山丘一般的肚子时,突然感觉到头晕,黏稠的浓重药味袭来,熏得脑子快要裂开。

动作越发缓慢,痒得像在给她上刑。

曦珠憋着笑,垂眼看他蹲着身,端正一副肃穆的神情。

专心致志地用那只难看的右手,在给她难看的斑纹,仔细涂抹那褐色的油脂药膏。

嘴角的笑,慢慢敛淡了。

今日她外出,去的并非赵家,而是露露家。露露的丫鬟着急来找她,要她去安慰自家小姐。

赵闻登蓄养了外室,这两日还带回家中。露露悲恸大哭,要抱着儿子回娘家,但被公婆拦住。

于是露露一个人走了。

两个人屋里坐,露露泪流满面趴在榻上。

与她说生了儿子后,自己的身体就不好了,也没了兴致。从小一块青梅竹马长大的赵闻登,还对她肚子上的斑纹嫌弃,就要纳妾。

她家生意要靠着赵家,爹娘都劝她回婆家去。

无处可以诉情,便抱着曦珠哭了很久很久。

再被闺友劝说,勉力吃过顿饭,压住两日的不吃不喝和疲累,终于睡了过去。

遽然地,卫陵的手心被什么踢了一下。

整条胳膊似是失去控制,僵直地冻住。

他骤然擡头看她,迟疑问道:“方才有什么踢了我。”

他的样子太傻,曦珠说:“是女儿。”

她微微拧眉,对他道:“我觉得会是一个女儿。前些日子,我做梦梦到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穿着粉白色的小裙子,趴在莲花池畔,玩水里的月亮。”

曦珠回忆着,忆起女儿扎着两个盘发的辫子,戴着粉色的绒花。

脸颊胖嘟嘟的,五官模样记不起来了,是不是像她呢?但真是好看啊。

一见到她,就扑腾着从地上爬起,双手要来抱,奶声奶气地唤道:“阿娘!”

“那一定是我们的女儿!”

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到孩子好似又动了动,很轻微的滚动。

是女儿真好,和她长得相像最好。

尽管呕欲和眩晕未止,卫陵的眼睛却泛涌酸热。

曦珠笑应道:“一定是的。”

一直到吹熄烛火,落帐该入睡的时候。

曦珠睁眼望着天青的帐顶,一切起伏的心绪都随阒黑的夜晚,变得寂静。

也能平缓地,对睡在枕边的卫陵说:“我要给女儿取名叫清圆。”

她的语气不变温柔:“就叫柳清圆。”

卫陵明白今晚她善意的接待,愿意让他住进她的闺房,睡在她的床上。

而非怒骂他自作主张地来到津州,将他驱逐出柳家。

所有自重逢之后的举止和言语,不过都是为了说出这句话。

他没有任何疑顿,在嘴里轻声念这个名字:“柳清圆,柳清圆……”

“很好听的名字,寓意也好:清润圆正,和柳姓很配。”

他笑着夸赞她取名好听。

侧过身体,面对平躺的她。

怀着女儿,只能如此艰难睡姿。

绣缠枝莲的粉黛棉被盖在她的身上,溶进青帐的清辉月光,落于一座小小的莲花山,在有韵律地跳动。

卫陵目落驮起一个新生命的她,郑重道:“曦珠,我以为这辈子重来,你不会想要孩子,也没想到那次意外让你有了身孕,我很愧疚。

“在峡州总是很担心你,担心你的身体,担心你会怎么想,会不会不要我们的孩子了。”

“可最后你愿意生下女儿,我又知道这和我无关。”

“我之前做了很多错事,不能够得到你全部的原谅。我家也亏欠你许多。女儿的事,我不会和爹娘说,也不会让她回到卫家。”

“我在峡州时就是这样想的,来津州是想亲自告诉你。”

曦珠偏过脸想看他,但不能看全他的面目。

不得不挪动肿胀的身体,侧过床里。

卫陵托扶住她和孩子,让她小心翼翼地转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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