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重圆(2/2)
两人相互望着对方。
他将她颊畔的发丝别到耳后,手掌贴着她的脸。声愈发轻了,带着祈求和哽塞的苦意。
直直地看进她琥珀色的眼眸。
“可是曦珠,我毕竟是清圆的父亲。
我从未想过重新来过,会成为一名父亲。我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但会努力去学如何养育我们的女儿,和你一起陪着她玩儿,陪着她读书写字,陪着她长大。
她要是愿意学武,我会倾尽所有的教她。她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她。连我所有的财产,都会是她的。”
他在向她许诺,以尚未出生的女儿名义。想要得到她一个确切的回答。
关于她与他的将来。
长久的沉默,沉默地长久。
她也一直看着他如墨深沉的眼,忽然问道:“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这是她的应允。
卫陵懂得,因此紧张绷直的面皮一瞬喜笑颜开,凑她更近了,语调掩饰不住地欣喜。
“峡州的战事结束,我就向皇帝请旨来津州视察沿海防线,免得那头刚灭火,这里又有灾。这事儿哪能知道时候?除非有调令,不然我就扎根在这里了!”
津州倒也有水匪海寇,但三五成群,构不成气候。否则四处有战事,这大燕怕要倒得快些了。
他乐得眉毛快要飞起来,十足的兴奋。
曦珠却始终宁和,问他:“你这个年节没在京城,公爷和姨母没有异议吗?”
她其实不太想问卫家的事,但还是开了这个口。
“他们的身体都还好吗?”
“大表哥呢?他的腿怎么样了?”
卫陵安静下来,回道:“我爹娘都算好。有郑丑在,可以拖延多活几年。”
“我大哥的腿不行了,以后不能再行走。等再过两年,我会把阿朝带在身边,把该教他的都教了,就将卫家军交给他。他是我大哥的长子,会接手公府的一切。”
这样的结局,比起前世,已好上许多。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重生之机太过不易,不可贪心,祈愿事事圆满。
卫陵极轻地笑叹一声:“至于百年之后,那不是我能管的事了。谁知道到时候什么局面?在世时,能尽我所能,护着京城的家,让你和孩子在我们的家,平安顺遂度过一生,便是我这辈子的心愿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
前世,他已经得到了她的答案。
在那段他觉得欢快无穷,却玩物丧志的年少岁月里,她竟喜欢过那样的他。
“要出息做什么,能平安过完一辈子就很好了。”曦珠跟着笑笑。
如今她才十八岁,还很年轻。
她的心愿,则是希望这辈子过得长久一些,她尚有许多美好的期盼,要在奔赴而来的光阴里实现。
黯淡的光线里,她看到他右边的颈侧,有一道指头大小的疤。
伸手碰触那道红褐色的凸起疤痕,轻轻抚摸,问道:“这一年你在峡州如何?我刚才看到你背后又多了伤疤。”
“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他并非没有出息,只是从来不想涉入争斗。
如果能有选择的话。
卫陵不愿提那些血腥的战事,只笑道:“在那边不太好,总是想你,夜里梦里都在想。”
颈侧皮肉之下的热血,在她抚弄的指腹下,肆意奔涌着流淌。
让他垂低了眼皮,缓缓靠近她,不敢动作大了,怕伤到她和女儿。
一个亲吻,落在她柔软的唇瓣。
曦珠的手下移,扶住他的肩膀。
微张开唇,仰头去迎他。
间隔肚子里的孩子,他的手掌托着她的后颈,情难自禁地去揉她的发,她的衣。
也抓着她将他握住,用的气力大些。
揉到衣襟半褪不褪,交渡的气息消耗殆尽。
他们不敢再继续,很快,彼此气喘吁吁地停下。
额头抵着额头,粗重烧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他俯首喘息不匀的她,笑问:“你想我吗?”
她胸脯起伏不定,也笑:“不想。”
“一点都不想吗?”
“一点都不想。”
他执着地追问:“一点点都没有吗?”
她搂住他的脖子,仍在口是心非:“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可是曦珠无法欺骗自己,对于他的到来,她是高兴的。
即便知道他的深情里,永远脱离不了亏欠和自责。
卫陵埋头在她的胸前低笑一声,嗯道。
继续轻吻她的肌肤,胸腔闷出的沉声,拂过她身体的斑纹:“但是曦珠,我很想很想你。”
他能感受得到,她是想他的。
虽不管他对她的爱意多深,她眼底深处那点被前世磋磨出来的冷静,永远都不会消失。
但今时今日,长远的分别缠绵相思,又因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她愿意在这个家中,加一个他的位置。
他应该知道满足。
*
在这个重逢的夜晚,他们诉说着分别的这大半年,各自的日子。
多是卫陵在问,问她回到家中的生活。那些不曾被她写进信里的细节。
曦珠回答着他,也问他身处峡州的经历。
他笑着寥寥数语,她却知艰辛,更知了他的心焦惶然:“我想战事赶紧结束,就能来找你了。”
他们说了许多,说到半夜,说到他掌下的肚子不再有动静。
女儿大抵睡了。
她也迷糊地闭上眼睛。
“睡吧,太晚了。”
“好。”
卫陵低头在她的眉心亲了亲,心满意足地抓着她的手,也阖上了双眸。
很快,落入睡梦里。
他太累了。
自从签订那纸和离书,目送她离开京城。
他辗转千里去往津州,投入赈灾与战争,就没有一日得到歇息。
日日夜夜被那些事缠身,却只能尽心尽力地处理。想着与她的团圆,愈发暴躁地对人发火。
有时累极,想小憩一会儿,但才合上眼皮,营帐外又来军情。
他似乎永远在奔波的路上。
从前世到今生。
从京城到峡州,回到京城,又来了津州。
直到此刻,枕边是她睡着的和缓呼吸,才得以安歇。
历时长久地,卫陵终于全身松懈,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但于两世的战争中练就的神经,却无时无刻地不在紧绷着。突然,她的手从他的手里,滑落了出去。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见她在用手臂撑坐起身体。
怀着九个月的身孕,动作很艰难。
他一骨碌地爬起来,伸手去扶她的腰。
嗓子是哑的:“怎么起来了?”
与他在这夜聊了好久,曦珠很困,但才睡一会,就想小溺了。
往常是焦娘睡在这屋,听到她唤,赶来扶她去浴间。
但今晚焦娘不在。
她睡眼惺忪地,要叫起眼下泛青的卫陵,让他搀扶她去解决。
还未出声呢,人陡然就醒了。
“我想小溺,你起来扶我。”
她有些着急,是在困里憋了好片刻。实在憋不住了,才不得已起床。
“好。”
卫陵连忙搓把眼,先她下床,穿好鞋,又蹲身给她的脚套上棉鞋子。
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扶着她的腰,将人依靠自己,当心搀她去浴间。
等到恭桶前,她抓着墙壁上的一条横杆,都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身,给她解开了裤子的系带,及时提起要垮落的宽松棉裤。
又托住她的腰,让她坐在揭盖的恭桶上。
“上吧。”
曦珠全然清醒过来,擡头看转握住她的手,没有自觉出去的人。
“你在这里,我上不出来。”
她揪着他的衣裳,有些不好意思。
卫陵不肯出去。
她有孕艰难,哪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
他问:“平时夜里,你要如厕也是一个人吗?”
曦珠小声:“是焦娘陪着的。”
“那总不能我比她还要陌生,我们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见的?”
他摸着她的后脑和头发,轻柔安抚。目瞥一侧的横杆,揶揄道:“我比那杆子要牢靠,你扶着我,要更好些。”
他喜欢她依靠自己。
最终,曦珠几乎是憋着一股气,郁闷地在他面前溺了。
脸埋在他的腹部,被他笑着扶起清洁,又穿上裤子,重新回到了床上。
卫陵亲吻她晕红的耳朵,浅淡笑意里是严肃,说:“如今我在这里,你要做什么尽管吩咐我。这是我们的女儿。”
这一晚,曦珠起夜三回,皆是卫陵在旁陪着。
有他在,确实要轻便一些。
她也与他解释:“有孕后常会如此,是孩子大了,迫着身子,才会起夜多了。”
卫陵点头,抚摸她的肚子,道:“我知道了。”
月亮往西沉落,他们都再度睡着了。
等醒来,是冬日里一个美好的清晨。
卫陵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精神抖擞地洗漱好,便悄声走出屋子,等着睡醒后的曦珠一起用膳。
昨夜,得到她的允准。
在他们两个人的家中,再过一个月,将会是三个人的家中,他不再有局促和不适。
唤来蓉娘和焦娘,问起平日照料曦珠时,该留意的地方。
又仔仔细细地问过焦娘,在他来之前,她一日会做哪些事。
但焦娘不懂京话,是由蓉娘代回。
问了许久,连不该食用的东西,每一条他都牢记在心。
笑着道谢后,焦娘去厨房备膳,蓉娘则留了下来。自然问起关于曦珠和孩子,他是如何打算的。
卫陵敛笑,坦然地将与曦珠的决定告知。
“孩子会姓柳。但我是曦珠的丈夫,也是孩子的父亲,不会推卸半分责任。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会照顾好她们一日。”
至于所谓的名分,在蓉娘骇然的神情里。
他笑说:“您便把我当作柳家的赘婿瞧吧。”
曦珠起床时,已日上三竿。
床畔没了人,铜盆里的炭也烧烬,徒留余灰。
她穿衣穿鞋后,走到窗边。
推开窗,屋中积聚了一夜的闷气,随着迎面吹来的风,被卷席着拂过檐外院中,金黄灿烂的银杏树。
落了满地扇叶的树下,他撩着青色的袍子压在腰间,正蹲着身,在往一个瓦盆里栽种什么。
瞧不清,她疑惑喊道:“你种什么呢?”
卫陵在她开窗的那瞬,就转头看了过来。
此时,他笑着大声回道:“种花。”
“什么花?”
“秋海棠。”
那棵当年两人在京郊游玩时,从花农那里买的秋海棠,被他带到了津州。
他离开京城去往峡州前,嘱咐破空苑的丫鬟,千万记得要给花浇水松土。
来到津州前,他请教过那个花农。
最后摔碎了盆,一把剪刀将茂盛碧绿的枝叶全剪了。只余埋在泥土里的主根,用湿润的布包裹,一起带回了她的身边。
现在,他要把这纵横的根脉种进土里,让它重新长出叶,开出花。
“不过一棵花而已,你费劲带来做什么。”
曦珠觉得不值当,眸中却漾起笑意。
卫陵没有反驳,对她也笑了笑。
将最后一捧土稍压,他把光秃秃的花盆,端放在阳光照落的阶下。
便走上台阶,进了屋子。
两人用过午膳,曦珠来了兴致,带着他在家里逛了一圈。
不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亦不是京城的奢华园子。但每一处洞门窗子,都是经过精心构思,风格融了许多地方的特色。
有些东西,卫陵甚至没见过,好奇问道。
曦珠道:“是我爹从前走商时,瞧见哪里的东西好,就会带回家里。我娘总说他胡乱,他却从不听。”
他们正走过一棵油桐花树下。
卫陵略顿了顿,牵着她的手也紧了紧,轻声道:“曦珠,带我去见见爹娘吧。”
曦珠偏头看他,弯了眼眸。
“你急什么,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再一道去看他们。”
她从蓉娘口中,得知他想要名分。
倘若是赘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给他的。
是我们,她说。
卫陵压不住扬起的嘴角,喉咙有些热:“好,等我们的女儿出生,再一起去。”
这一天下晌,曦珠叫来了成衣铺的人,给卫陵量身裁衣,做几件冬春的衣裳。
也给府上的人,都各做了两身的衣。
用的是自己的银子,但卫陵笑道:“总不能让我给你的那些银子放烂了,拿出来用吧。我以后还能赚的,不用节省。”
成婚时卫家和他送的聘礼,她一分都没有动过。
银子怎么会放烂?
曦珠却笑着点头:“等下次就用。”
夜,又来临了。
在曦珠泡完药浴后。
卫陵跟着焦娘学如何按揉小腿,恐她夜里抽筋。起初并不熟练,但两遍之后,就都清楚了xue位和力道。
等熟练,是在第二日。
余下的日子里,他都陪在她身边。
要做什么,他都和她一起。她也教他说津州话,续接此前的教习。
卫陵认真地学着,怕到时去祭拜,爹娘会听不懂他的话。
一切都是好的,只有那股眩晕一直不散。
津州盛产鱼虾,她几乎每餐都吃。
在峡州时,他时常吃到,也能忍受那淡淡的腥味,尝出一丝鲜来。
但来了这里,他恍若又有呕欲,连同其他的菜肴,也觉得没滋没味。
却望着大快朵颐的她,只管用筷夹着那些菜,往嘴里填塞。不敢告诉她,忍忍就过去了。
在十五上元,这喜气洋洋的日子。
曦珠带卫陵去了海边。
圆盘似的明月挂在天上,照着下方无垠的深蓝大海。寒凉夜风吹过,翻起一朵朵雪白的浪花。
沙滩上人山人海,闹声鼎沸。
男女老少的手里都拿着一盏四角的大灯笼,白色的绢纸上书写着墨字的心愿。擡高手臂,松开一瞬,灯便随风飞起,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远了。
“这里的商人很多,放飞这些灯,是祈愿这一年出海顺顺利利,财运亨通。”
成千上万的灯被放飞,橘黄的灯光绚烂了整个夜幕。
这一晚的蔚为壮观,却都将沉入幽深的海底。
曦珠放飞了一盏灯,写的什么,卫陵并没有去看。
他也放飞了一盏灯。
写的是:盼天地庇佑,妻女平安。
他们没有去那些鼓乐喧天的街道游玩,便乘坐马车回家了。
孩子将要出生,万事都需小心。
明年的今日,仍会有这般的热闹。
也在这张灯结彩的冬夜,露露还是回了赵家。
儿子哭着要娘,赵闻登亲自来接她。
三日后,露露受了妾室茶,让人进了门。
曦珠原以为故人都该得了圆满,但不想会是这般。
她不知前世,是否也是这样的结局。
赵闻登得知卫三爷来了津州,提着礼笑盈盈来柳家拜访。
却得了卫陵的冷脸,没说几句话,就灰败着脸色离开了。
傍晚吃过饭,卫陵扶着曦珠在院子里走动,为了生产时顺利。
他问:“要不要把茶山的生意撤回来?”
曦珠遥望远方的云,摇头说:“不了。”
*
在那盆秋海棠长出第一片翠绿叶子时,恰是惊蛰。
曦珠午时用过饭,肚子就有些疼,垫坐的裙子也湿了。
该是羊水破了。
一阵阵地缩痛,与前世受过的宫寒一般。
她忙抓住卫陵的手腕,颤着声音说:“我怕是要生了,你快叫人过来。”
卫陵也抖着手,扶她躺在床上。
大步跑出屋子,去叫早等候多日的大夫和稳婆过来。
大夫寻了两个,其中一个是何婆子。
稳婆也寻了两个,皆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曦珠虽想要一个女儿,但到底怕死,怕自己死在经历那么多苦难,好不容易重生、如此年轻的时候。
她头靠在枕上,面上都是汗水。
从额头到脖颈,在涓涓地流着。
她紧紧攥住卫陵的手,大口喘息着,忍受身.下绵延的疼痛。
看着他,更是在看着何婆子,咬牙坚定地说道:“若是有意外,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命。”
眩晕渗入熟悉的头疾胀痛,卫陵惊慌地抢先道:“曦珠,不会有事的,你会平安生下女儿。还记得你做的梦吗?女儿一定会出生!”
语气万分地笃定。
曦珠却看见了他眸中打转的泪光。
在他的安慰下,想到了那个软乎乎的小姑娘,忍痛笑了笑。
何婆子应了一声。
屋子里随即沦陷为纷乱,脚步来来去去。
一声叠着一声,又是烧热水,拿干净棉帕;又是煮人参汤,备红糖水。
稳婆吊着一双眉眼,弯腰来叫卫三爷出去。
妇人生产时,总是伴随污秽和血腥,对今后的夫妻生活不好。
但曦珠被宫缩疼地咬紧了发颤的唇,却抓着卫陵的手,没有松开一分。
指甲甚至掐入他的皮肉,抠出了一个个月牙的血印。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要你……在这里陪我。”
卫陵将她的手反握,用帕子给她擦脸上的汗,哽咽应道:“我就在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因而当稳婆无措,再来劝说时。
卫陵的脾气便无法控制地爆泄了。
一双满是焦灼的眼,盛满阴沉的戾气,直冲向身侧的一众人。
“你现在不是在这里,该对我说这些无用的话!要做什么不清楚,就给我滚出去!”
他狠厉凶煞的嗓音,震得所有人皆呆了呆。
曦珠抓着他的手,想要说一两句。但才张口,便被又一阵袭来的疼痛,给紧紧咬住了唇。
眼前朦胧一片,身上都是濡湿的热汗。
等再清明一些,门窗俱合,床边的柜上摆了好几座灯烛。
荧亮跳动的焰火,在一众忙碌,又诡异的肃静里,静静地燃烧着,愈来愈短。
她的手,始终被卫陵紧握着。
她的汗,被他手里的巾帕浸透了一张又一张。
在如浪潮扑涌而来的窒息里,卫陵几乎咬碎了后槽牙,闻到了她血的味道。
强忍着心绞的痛和头疼,他将她疼痛扭曲的每一个神情,都记在了心里。
不时谁的急迫声音。
“夫人攒着力气,别喊出声。”
“夫人用力!”
“快喂糖水!”
卫陵赶紧接过蓉娘递来的红糖水,扶着曦珠的头,喂她一口口地喝。
……
她们一个比一个急。
怕会难产,孩子迟迟不肯出来,更怕母亲出事。这自京城镇国公府来的卫三爷,会要了她们的命。
自古以来,妇人生产从来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一个不慎,便会跌入地府里去。
但万幸万幸,她们此次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不过一个时辰,孩子便从那方窄道,滑落了出来。
“是一个女娃!”
骤然身轻后,又是谁的惊喜声音。
便是听到了这一声,曦珠睁大昏困不已的眼,想看一看被稳婆抱起的孩子。
却在要擡身的那刹,倒在力尽的疲累中。
“曦珠!!!”
闭眼前,耳畔是卫陵几近破裂的嘶喊。
他的手,也将她的手捏得生疼。
真吵啊。
要是能出声,她要骂他。
但她沉入了困意里,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耗尽,得歇息够了,才会醒来。
她睡了很久,不知睡到了何时。
等再睁开眼睛,周围没了别人。
床边的柜上,只留了一盏灯。
他用签子挑得暗了,那细细的一线光在慢慢地亮,模糊地落在她疲倦苍白的面容。
大夫和稳婆都说,她是太累了,所以才睡着了。
不是……
那个念头才冒出踪影,他就狠狠地晃了晃脑袋。
不会的,她仍在匀缓地呼吸。
他和她还要白头偕□□度余生。还要陪着女儿一块长大。
小小的一团,比雪还白。
也闭着眼睛,嘟着小嘴,在和她的母亲睡觉。
“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
很轻地一声,突兀地惊醒他的孤寂。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
他看着她。
干涩的眼眨了眨,将等待的苦楚都埋没进深处,与过往的痛苦一起藏匿。一日日地,如酒暗自酝酿,酿就对她更深的爱意。
卫陵缓缓趴在床畔,也轻声说:“等再过些日子长开了,我们姑娘就会更好看了。”
他终于颤巍巍地伸手,极轻极轻地,用指尖碰了碰躺在她怀里,女儿的脸。
“你看,她的鼻子像你,嘴巴也像,眉眼也很像。”
说得曦珠不由地笑,也伸手摸了摸女儿,好似棉花糖一样软,像要化了。
她的一颗心,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
忍不住挨近了,亲她的小脸蛋,笑着从泛红的眼里,流下一滴泪。
“她的脸好软。”
卫陵看着她和女儿,眼眶有些湿,也笑了起来。
清圆从香甜的梦里醒来,疑惑地左右望望,继而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她是不是饿了?”
“你会不会抱啊?轻些,别碰到她的头。”
“我知道,我知道。”
“好像是……尿了。”
年轻的爹娘怔了怔,很快手忙脚乱。
一个抱着女儿,慌张心疼地哄:“阿娘在呢,不哭不哭啊,阿娘给你换衣裳。”
一个衣袍狼狈,急得奔出屋外,去搬救兵了。
初生的婴孩啼哭,划破故去的漫长冬夜。
窗外正在落雨,淅淅沥沥地打在那些冒出一点绿的花枝上。
惊蛰过后,春天真正地来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