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旧事重提(1/2)
第141章旧事重提
一行人轻车简从抵达灵州,所见所闻令贺重玉油然而生一种古怪的感觉——或许不必朝廷围剿,也不必担心灵州反叛。真要反叛的军队见到朝廷钦使时可不会露出这样好奇、惊叹的神色,从那些士兵的唇形中,贺重玉甚至可以读出这样的话,“她就是贺尚书么?真年轻啊!”
他们进城时甚至受到了灵州百姓的夹道欢迎。
等见到刺史,这种违和感达到了顶峰。临行前她看完了所有能看的灵州奏报,逐渐勾勒出的一个狡猾老狐貍的草图在见到傅长青当面时,彻底坍塌。
“山长路远的,贺尚书怎么还亲自来了呢!”喜气洋洋地迎上来一张憨态可掬的脸,仿佛挽起袖子就能下田种地。
“不是你们点名叫我来的?”贺重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傅长青一结巴,脑门立刻汗津津的,提起袖子擦了又擦。
“寒暄的话也不必多说,不如直入正题……李将军呢?”
这说的是李怀安,他竖起反旗时打的是为谢将军平反的由头,自封了讨逆将军,让卫昭这个正儿八经的谢将军传人气了个好歹,破口大骂说,孤陋寡闻的东西,自吹自擂都不敢想个更亮堂的名号!瞧瞧人家锦州郑氏趁乱割据时,都自立为王了,他还美滋滋地管自己叫个将军呢!
傅长青心虚地瞥了眼厅堂,而透过那扇半掩的门,能看见一个正襟危坐的男人。他急得想满地乱跳,心中直呼李怀安不靠谱——是你好端端的要造反,造了一半又招安,现在人家尚书大人都应了你的鬼话屈尊降贵来灵州见你了,你还摆个臭架子,不要命了!
“贺尚书!”傅长青猛提一口气,哆哆嗦嗦地问,“不知朝廷对我们是什么处置?”
他担心自己的小命,毕竟他这个刺史名义上是被叛军胁迫关押的,可是李怀安居然能在灵州刺史眼皮子底下拉起这样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说灵州刺史毫不知情,鬼都不信。
但他更怕原本不必死,等贺尚书进了这道门再出来,就改了主意马不停蹄地送他上西天——李怀安的嘴臭得像在茅厕里淹了十年,他真的有这个本事。
贺重玉从袖口掏出那副加盖了玺印的圣旨,回道:“不处置。”顿了顿,她继续说,“只不过,之后他做刺史,你做司马。”
一双眼睛还没从那副明黄的卷轴上抽开,傅长青就听到了如降甘霖的一番话,肩膀一松,“应该的应该的,小臣治下不严,还要谢圣上仁慈,贺尚书您请。”他殷勤地为贺重玉推开门。
狐貍不像狐貍,老虎自然也不像老虎,正对贺重玉而坐的人,长着一张普通到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脸。
“我想不通一件事,望李将军为我解答。”
“何事?”
“既无心谋逆,为何行此悖乱?既已决意归附,为何指名让我前来招安?”贺重玉是真的困惑,而且这个李怀安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就跟天上掉下来似的,从前不露山露水,结果冷不丁一出现就掀起惊涛骇浪。
“你现在倒是比小时候爱说话。”他轻笑。
“什么?”贺重玉微微一愣,见面前推来一杯茶。
李怀安放下茶壶,手里转着空茶杯,眼中有股久别重逢的亲切,“我不知道你长大是这样的,比我想的要……英武。”他笑眯眯地开口,“不记得了?春日宴,城隍庙。”
“你是……老三!”时隔多年,贺重玉终于见到了雨师面具下的真人,不禁失笑,“你们真是所图甚远啊,少说十数年的谋划一朝成为泡影,你不后悔?”
“后悔啊,怎么不后悔。”李怀安古怪地笑着,“所以,你得劝我回头是岸,你若言之有理,我便缴械投降,你若不能说服我,那么灵州可就成了你丧命之处!贺尚书,我知你武艺高绝,可你能抵挡得过漫天箭雨么?灵州势微,不能与朝廷大军相抗,但留下你的性命可是绰绰有余啊。”
“其实最主要的缘由,你自己方才不也说了,不是么?灵州势微,不能匹敌朝廷,依势称臣才是明智之举。与其到时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依旧落败而死,不如退而俯首,共举天下太平。”
“是啊,若是普通的反贼,听闻贺尚书一席话,大概已经喜不自胜,乐得归顺了罢?”李怀安声音渐冷,“可若我说,我与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因为太上皇?”贺重玉习以为常地问道,“是家族覆灭?血亲惨死?还是父母含冤,抱屈而终?”
“你知道?”有一瞬间,李怀安竟以为她已经知晓一切。
“看来真是太上皇啊!”普天之下到底有多少他的仇家?这人的罪过大概跟他的功绩一样深重。贺重玉敲着桌板,似乎陷入了回忆,“因为我也是一样。”
“那你怎么敢来劝我与朝廷罢手言和?”李怀安讥诮地笑,“扪心自问,贺尚书就没有半分恨意?”
“恨么,自然是有的,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还不想因一家之仇怨而牵连万千生灵。”她没有影射对方的意思,完全是出自真心之言,这是宁州教给她的道理,现在她将其和盘托出。
“如李将军所为,在天下大乱时领兵护卫百姓,本是正义之举,有功。而如今天下将定,你只靠灵州无法和朝廷大军相抗,若一意孤行,便是徒造伤亡,这是有过。”
“功过不在我口中,而在百姓心中。我进入灵州,所见皆是和乐,所闻俱为欢欣,百姓一言一语皆是对刺史的爱戴,对将军的信奉,这便是二位治理灵州的功绩。我也相信,若你执意揭竿而起,灵州百姓愿意为你赴死。可你愿意看到原本和谐安乐的灵州死伤惨重,原本团圆美满的家庭家破人亡么?”
贺重玉接着说,“李将军,你有爱民之心,却并无夺取天下的野心,不可执意勉强。以将军的才能,为何不堂堂正正地做个有功于社稷的重臣呢?我此行便是带来了陛下的圣诏,若你愿意,灵州仍然由你执掌,今后,你便是灵州刺史。”
“那老傅得知,岂不是要哭一缸眼泪?”李怀安只是笑了笑,似乎考虑良久,才叹了一口气,“你帮我解决了一个疑难,我该谢你,自从家人故去,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像这样为我出个主意了。”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桌案底下摸出一个酒壶,“今日有喜,当庆!庆灵州永享和乐,庆你我二人久别重逢!喝酒!”他挑眉道,“贺尚书该不会害怕我在酒里下毒罢?”
“愿,天下太平!”贺重玉一饮而尽。
“好!爽快!”他大概是酒性大发,对着壶口将酒液咕咕倒进嘴里,一抹嘴巴,哈哈大笑。
“我原本自矜于才干,得知贺尚书才知井外方阔,某甘拜下风!”
“哪里,身有托举之人,比不得将军自强不息。”
李怀安也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句夸赞,“那是!”他眉飞色舞地讲起年轻时的过往,“当年啊,我还是亭山下的猎户,县令横征暴敛,逼得不少良家子落草为寇……”
从官家子到乡野村夫,而后成为一州之地的实际执掌者,贺重玉更加惊叹他的才能胆识,坦言道,“如果早一步遇见你,我大概会选择助你一臂之力。”后面紧接着极快极低地嘟囔了一句——太上皇?狗都不搭理!
李怀安听见了最后那句话,拍着桌案笑得前仰后合,突然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张手捂住了嘴,可殷红的血仍从他指缝里漏出来,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怎么回事!”贺重玉惊得站起,她擡手拎起酒壶,里面的酒已经被李怀安喝得一滴不剩,只剩壶底一层薄薄的暗光。
“你猜错啦,酒确实有毒……”李怀安虚弱地笑着,眼中有一丝得意,“只不过,毒在杯底。”他还有力气撇嘴,“说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也没那么神嘛!”
他撑着案几,朝贺重玉擡了擡手,“过来点儿……再近点儿……”
贺重玉半蹲在他面前,脸色复杂,“你要求死?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勾唇笑着,“只不过是长恨难消……我此生,绝不跪在赵家人面前!”说完便又吐了一口血,血点溅到了贺重玉的眼睫上,如寒芒冰冷。
“你怎么一点都不像她啊?”他擡起手背,无力地拍了拍贺重玉的脸颊,瓷白的脸上顿时抹上几道血痕。“原来只是眼睛像啊。”可那双眼睛的主人,不会用这种困惑茫然的目光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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