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2/2)
大宁朝的大将军一职,按惯例多由外戚,也就是皇后的兄弟担任,所以陈近能当上大将军,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多少能耐,而是因为他的妹妹陈皇后很有能耐。
靠裙带关系上位也不见得就是多么丢人的事,大宁朝过往的历史中也不乏权倾朝野、嚣张跋扈,甚至能动辄废立皇帝的大将军,但陈近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原因也很简单——陈氏乃是屠户出身,过于卑贱,为洛京诸多世家所不耻。
而陈近显然也为自己的出身感到深深的自卑,所以他虽官至武将之首,地位尊崇,但在朝中却基本等同一个隐形人,大家为朝事吵得热火朝天时,他也从不进去掺合——当然,即使他插嘴了也没人会搭理他就是了。
不过即使是隐形人,陈近也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他时刻准备着摆脱隐形人的身份,渴望能成为大宁真正的大将军。当听说杨茂病倒一时难以痊愈的消息,陈近的心砰砰猛跳两下,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行了。
近来朝中今古文经学两派互斗得厉害,这陈近知道,他思索再三,觉得相较于从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今文经学派,古文经学派出身民间,应该更加亲民,且如今势头正盛,似乎是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于是陈近恭恭敬敬地递上拜帖,在得到了陆陵的首肯后才上门拜访。
陆陵对于这个大将军并不熟悉,对他带来的一应贵重礼物也不以为意,待稍微寒暄过几句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大将军今日登门,所为何事,请尽管直言。”
陈近有些忐忑地暗暗搓了搓手,“陆太尉既然如此爽快,那在下便直言不讳了。听闻杨茂杨公近来身体不适,凉州之战总揽后方一职空出,在下自以为能够胜任,今日特来向陆太尉斗胆毛遂自荐,望陆太尉能襄助一二。”
陆陵听完陈近所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老夫此前久在并州,不知洛京中事,还请问大将军,此前可曾负责处理过战事后勤?”
陆陵之前虽然离京数年,可从未断过与京中的联系,不能说事事尽知,但朝中大事他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陈近自抱着妹妹陈皇后的大腿成为大将军后一直赋闲这事儿他自然也了解,可他偏偏要多问一句,为的就是让陈近知难而退。
陈近闻言果然一噎,但他对这些士人言语间的弯弯绕绕不甚了解,还当陆陵是真的不知道,急切地为自己辩解道:“陆太尉,我虽未负责过此类事物,可我的将军府中颇有能人,我亦有决心痛下苦功,加之古文经学派相助,定能保凉州之战不出差错!”
大将军同三公一样有征辟之权,也就是说陈近确实有招人进府成为他的属官的权力,可他一介出身卑微且赋闲多年的隐形人,空有大将军之名罢了,能被他招揽到的能是多优秀的人才?不会多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吧?
陆陵对于陈近所言颇为怀疑,有意斥责,但念及对方终究有个大将军的名头,还是勉强忍下,干笑两声道:“大将军有意上进乃是大宁之福,这样,我考校大将军一二,大将军若能答得上来,我再行斟酌。”
陈近为了争取这份工作在家中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他自信能通过陆陵的随堂小测验,于是立即兴致勃勃地一口应下。
随后他就傻眼了。
如果说陈近在家自学的是一加一等于二这类难度的例题,陆陵出的题目则是:假设x大于零是整数,v是2d加1维复线性空间,有一组基吧啦吧啦……
陈近呆呆地看着陆陵的嘴一张一阖,忽然觉得自己的母语竟然是这般陌生,陆陵说的是汉语吗?好像不是吧?
看着陈近呆愣的模样,陆陵暗暗叹了口气,道:“大将军,请回答吧。”
陈近眨巴眨巴眼睛,吭哧吭哧半天憋出三个字,“呃,这个……”
陆陵失望、责备的情绪已经溢于言表,饶是陈近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他登时涨红了脸,却还想为自己争取一番,结结巴巴地说:“陆太尉,我……我还年轻,不会的东西,我可以学!只要陆太尉肯教我,我一定能学会的!”
此时已近深夜,陆陵瞥一眼身侧摇曳昏黄的烛火,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道:“大将军已年过而立,而方才我所说的那些,我的徒儿文长明,十六岁那年就已学会并运用自如了。有道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是黄口小儿都知道的道理,原不该由老夫来提点大将军,只是如今大将军既问到我的跟前,老夫不得不说一句——如今凉州大战在即,大将军此时才抱佛脚,已经来不及了。”
陈近心头一急,“可是文长明也无有领兵作战的经验,陆太尉何以就愿意举荐她?就因为她是你的亲传弟子吗?”
面对陈近近乎冒犯的话语,陆陵却并未显出不悦之色,他仍是语气温和,循循善诱,“老夫并非因为文长明是我的弟子而举荐她,而是因为文长明是我的弟子,我了解她的能力与心性才举荐她。正如杨茂出身今文经学派,陛下指定他来总揽凉州大战后勤一事,我却并未出言反对一般。因为我知道杨茂有能力、有意愿做好此事,所以我不会因学派之争而无故攻讦之。如今杨茂重病,职务空缺,而大将军主动来投,若行事只为私心,我此刻便该满心欢喜推大将军上位才是。可今夜一番考校,我知道大将军暂时无法胜任,既然如此,为家国计,恕老夫直言——我不能为大将军举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