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堂上花（1/2）
第117章堂上花
是时候该开口了吧？
少女的面色平静,声音也轻缓，从她口中脱出的话语一字一字落在随风波涌动的夜色里，仿佛投身一片汪洋,只消片刻便消逝不见。
却让闻承霁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僵硬所笼罩。
直到风将他手中那只竹篾圆灯笼再度吹起,轻盈的竹篾撞上他手臂，才愰然有些回过神来，低头去看。
那团蓝紫色光亮的大小仅剩下原本的十分之一——
她说得不错。
他的时间......确实快要到了。
大概还有不到一刻钟。
那只蓝紫色的信蝶中存放了一小缕他的灵识，因此在进入她识海的第一瞬间,他便通过那缕灵识——知晓她在这世界中所生活,经历的一切。
在她十六岁生辰前夕的那个夜晚，裴州季家没有经历灭门之祸。
季家的大小姐,也没有经历那些痛苦的磨难。
她按照生命中原本应当存在着的轨迹,安安静静,毫无变故的生活着，家族繁盛，父母慈爱，生活无忧......每日的烦扰除了练剑,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再没有其他。
她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生活得非常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闻承霁便意识到，那只煞鬼最后所留下的，是一个极大,极深的隐患——它构建了这样一个真实且无害的世界，让人慢慢放松警惕,沉心于其中，一步一步将自己认知中的“虚假”转化为“真实”......
它知道他们必定会想办法将她从这幻象中唤醒。
而若是什么都不做......
那么眼前的这个姑娘,便会被永远的困在自己意识深处，被那恶鬼一寸一寸磨损吞噬。
其实抉择很好做出，只是他说不出口罢了。
甚至于他只要将目光望向她，尝试着想要发出声音，便会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堵塞住一样。
艰难。
闻承霁轻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时间已经接近最后一刻，他不能再拖延下去。
无论那是多么让人觉得残酷的事情，都必须得......
闻承霁微微垂眼，将怀中那一堆拥挤的东西收进乾坤袋里，顺带取出一直咬在口中的长竹签。
竹签上的糖浆早就在口腔中化尽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咬得太久，上面还留下几枚清晰的凹陷痕迹。
“我确实有事情要告诉你。”闻承霁左手提着灯笼，右手轻轻碾动那根细长的竹签，“而且如你所猜想的一般，我的时间不多了——”
话语间，一小簇火焰的咒诀生出，迅疾的爬上长签，将至焚作灰烬。
而随着火焰的蹿起，周遭空间肉眼可见的出现波动，白色的，雾气般的迷蒙在两人之间生出。
“看到了吗......”
隔着那层迷蒙的雾气，青年的面容在原本黑暗的环境中变得不再清晰，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遥远得隔着一层：“当我使用术法的时候，会破坏者周遭的稳定。”
他的声音缓缓落下，方才因术法燃烧竹签而生的一小团白雾很快随着夜风消散，竹签化作的灰烬也扑簌簌落到地面。
季棠微微擡手，接住其中的一片。
虽然微小，但是这片灰烬之上，仍旧残留着不易察觉的温度，贴触到掌心的时候给人带来感官的刺激——
季棠将这片灰烬攥在掌心，低下头，在心底轻轻的笑了一声。
“你想告诉我——如今，你我所处的这片空间，这个我从那噩梦中醒来后生活了整整一年的世界，是一个虚假的，幻境，是吗？”
她的话语十分清晰，一字一句，没有半点儿含糊。
闻承霁听到这话，面上生出明显的错愕：“我以为你......”
“不用以为。”季棠摇头，“其实我早就对此有所猜测，只是一直不敢确定。似真似假的记忆，想不起来的礼物，以及那只烦人的蝴蝶......我做过很多尝试，想要找出它的破绽，但最终都是无果——直到方才你所施展的那一个术法。”
“当闯入之人施展术法，便会动摇虚幻之物原本的稳定。”
听到这话，闻承霁不由陷入静默。
他一向知道她是聪明的，知道她的敏锐和冷静，无时无刻能够做出清晰判断的条理与逻辑。
是的，他早该想到的。
“我要回去了。”对面的少女在这静默之中开口，“可以把我的灯笼还给我吗？”
灯笼。
闻承霁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这盏竹篾编织的圆灯笼。
现在灯笼里面的光亮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他沉默了一瞬，将之递还给眼前的少女。
“谢谢。”季棠从他手中接过那盏竹篾圆灯笼，轻声道，“那我......走了？”
然而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声音回答她。
季棠愣了一瞬，下意识的擡头，便见面前街道上空无一人。
左侧是灯火澄明的街市，风随人流的往来涌动，从遥远的地方将喧扰传递过来。
一切如常，静悄悄的，就连灯笼中那团蓝紫色光亮都熄灭了，只剩下空空荡荡的一团黑暗。
仿佛那个青年，从始至终都未曾出现过一般。
季棠慢慢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神色微怔的将手放下。
手中的灯笼收进腰间悬挂的储物玉石中。
擡头看向右前方，头顶青桑山的方向。
在层层叠叠青桑树的掩映下，仍旧可以看见黑暗之中零星闪烁的光亮——对于她来说，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有严谨忙碌的父亲，有温柔美丽的母亲，有牙牙学语的小妹，有许多同她血脉相连，见过面，打过招呼，叫得上名字来的人。
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走回去，便能够感受到轻松和放纵的地方。
她一直在极力寻找着证明这一切是虚假的证据，却也在心中暗暗的排斥着......直到此刻，一直虚悬着的心脏终于算是落下尘埃。
季棠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等到再睁开眼，她迈步向着青桑山的方向走去，不再有半分的迟疑。
·
今夜的青桑山自然十分热闹。
为了庆祝大小姐十六岁的生辰，并借着这生辰的机会邀请裴州城中所有与季家在商道上有所合作的家族......增进关系，疏通交流。
历年都是这样的。
而季大小姐本人，虽然对于自己的生辰宴衍生出这些功能并没什么意见，却还是会本能的对那些商场客套与繁琐礼节生出烦扰。
因而大部分的时候，也只是在生辰宴会的开头露个面儿，便离开回去后山练剑。
甚至今年——好像连露面儿都没有。
“大小姐呢？”季家家主同一名过来寒暄的家主浅聊了几句，面上仍旧带笑容，声音却压低了问身旁跟随的季家弟子，“这毕竟是她的生辰宴——方才许多家主都同我问起她，总归要出来露个面儿。”
“大小姐......”穿墨黑色衣衫，刚开始修行没多久的季家弟子小心斟酌着话语回答道，“宴会开始之前，天色将暗的时候，便离开院子——看方向，似乎是往后山去了。”
“又去练剑了？”季家主皱起眉头，“啧”了一声，“这丫头。”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知怎的放弃了方才要拉女儿出来再宴会上露面的想法：“罢了罢了，你，去寻个食盒，将今日宴上的糕点每种取一份......麻团糕取两份，再让厨房专门做份酱肉肘子，切了片，随着一碗红豆粥，一并给她送过去。”
“送去......后山？”这名弟子有些不确定的重复。
“那不然呢？”季家主极为明显的翻了个白眼儿，粗声斥道，“难道要大小姐再跑一趟回来拿吗！”
“好，好的......”弟子连忙点头，磕磕巴巴的应下，回头准备去执行家主所吩咐的差事。
然而刚掉头走了没两步，就硬生生的顿住：“大，大小姐......”
季棠微微的点头：“不必麻烦了。”
她越过看起来有些局促的弟子，走到季家家主面前，沉默了片刻，开口轻唤了一声：“父亲。”
季家家主见到她，神色微微有些惊讶，“阿棠？”
“方才听到父亲找我。”季棠声音放缓了几分，轻声道。
“哦，确实......”季家主很快反应过来，笑眯眯的拍拍她肩膀，“是这样，你不是要去明剑宗了吗，有几位叔叔伯伯的孩子与你同龄，我将他们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到时候也互相有些照应......”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季家的大小姐跟随在家主身后，完完整整的参加完一整场自己的生辰宴会。
见到宴会上的每一个人，微笑着向他们问好，出于礼貌去结识。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也是她从不乐意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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