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2/2)
陆承大方飞扬地微笑。
此次出行,陆纨没有再让陆承和纪明意送到外城,三人仅在陆府门口挥别。大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比之寂静苍茫的外城,大街上的气氛更能打消人心中怅惘的离愁。
喧嚣声掺杂在耳边,陆纨压抑心中的杂念,淡声说:“回吧。有事儿给我写信。”
纪明意点点头,陆承则行了个离别的礼,陆纨摸了摸新系在折扇上的扇坠子,掀帘上了马车。
送完陆纨,纪明意先转身回府,陆承亦步亦趋地,拖着步子跟在她的后面。少年不说话,只身影黑压压地。两人保持着异常的沉默。
不止纪明意,陆承这几日也心乱如麻。
父亲临走前不曾特地交代过什么。正因如此,父子间的默契更使他明白,这是父亲威望的体现,更是出于对他有所信任。
——父亲始终认为他再桀骜,也绝不会在父亲不在时去碰那条底线,所以陆纨敢这样一走了之。
陆承从前任由自己的情感蔓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以为父亲并不喜欢纪明意,娶她不过是一时权宜。存了这个想法后,陆承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个窃贼。
然而,经过这两个月,陆承不能再这样骗自己了。爹喜欢阿意,是他亲口承认。
或许……爹还把阿意放在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上,不然不会屡屡为她破戒。
所以我呢,这颗赤诚的真心又该怎么办?
陆承的心头苦涩难言。
少年的复杂心事,纪明意一点儿也不知道。
只是为了使少年的热情能够逐渐冷却下来。在陆纨走后五日,她同样出趟远门,去了隔壁的山西。
山西与陕西,放在现代不是多远,在古代,来回路程却要不少时候。
纪明意奔赴山西的原因是当地有个晋商听说了清风堂的名头,遂有意和她合作,想在山西也开个分店。
葛氏就是出身晋商世家,纪明意特地向葛氏打探了番,问她此人靠不靠谱,经商的能力咋样,是不是奸商,合作了以后不会坏清风堂的名声吧云云。
葛氏告诉她,此人家底殷实,能力不错。奸商肯定说不上,但多良善也不至于,如果真打算合作,葛氏劝纪明意最好还是深入考察一下。
葛氏当时的意思其实是让她派个掌柜的去明察暗访一遭,但纪明意听了以后,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干脆自己亲自出面。
她算盘打得挺好——陆纨刚走,三清书院又还没有开门授课,只她和陆承两个人在府上朝夕相对,没准要生幺蛾子。
她这一去山西,来回路程再加上在当地探访的时间,最少得半个月。如果觉得情况不错,她没准还要留下在那里谈谈合作的事项,这样一来,时间又能继续拉长。怎么算,她回来的时候,陆承都肯定去书院读书了。
只要他去了书院,俩人最多就在用晚膳的时候见上一面,甚至连这一面都不一定见得到。
于是纪明意收拾好行李,带上一位处事圆滑的大掌柜还有柳昀,以及一行护卫,简单交代了魏管事几句后,便风驰电掣地出发了。
院子中的事情和清风堂的生意总要留人继续张罗,因而纪明意没带太平与林妈妈,婢女里头,她只捎上了荣安。
其实按理,柳昀也该留在清风堂坐镇,但是她总得带上一个精通医术的,免得到山西被人用赤脚大夫骗了还不自知,只好带上柳昀一道。
好在馨儿足够勤勉,这几个月里,她跟着柳昀也学了不少,还有位谢婆婆在。只要不是棘手的妇科急症,一般小病她二人已然能够应付。
几人都是头回出远门,这古代的交通条件限制了她们的脚程。马车摇摇晃晃,走在土路上极其不太平。
马车里头只坐了纪明意、荣安和柳昀三个,其余人都骑马。荣安是一直被养在内宅里的小丫鬟,出的最远的门也就是从西安府到骊山,时间久了,这颠簸的土路便叫她有些受不住。
赶了几天路后,荣安终于撑不下去了。她扶着车厢,脸色惨白地想要吐。无奈,纪明意招呼大家伙儿先停下来,打算等她休息齐整了再继续出发。
柳昀冲了副先前准备好的药,由纪明意喂给荣安喝,纪明意口中关切道:“怎么样,还能坚持吗?要是实在不舒服,咱们去前面的镇上歇歇脚,踏实睡一宿。到了明儿白天再走也不迟。”
荣安受宠若惊,几度躲开纪明意的手,想要自己拿勺子:“奴婢怎能让夫人这样伺候。奴婢不要紧,什么事儿都没有,别耽误了夫人的事情。”
纪明意笑笑,安抚她说:“别逞强了。你我不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分什么伺候不伺候,我既然带了你出门,定会为你的身体负责任。再歇会儿,也不急于这一时。”
荣安不由眼眶湿润,哽咽道:“是。”
柳昀拿出一个含片来,给荣安抿在嘴唇里,她说:“含着这个,能有用。”
荣安实在晕得没力气了,直接就着他的手含下去,纪明意嘱咐荣安躺在铺了狐貍皮的小榻上,荣安推辞不过,只好躺下。
又歇了半炷香后,荣安的脸色好看一些,她说:“夫人,奴婢好多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纪明意吩咐一声,一行人于是接着出发。
刚走上没几步,马车陡然又停下,停的架势很猛,荣安差点直接从塌上滚下去摔个倒栽葱。
纪明意和柳昀两个也撞在了车壁上,纪明意揉着脑袋,听到同行的那位大掌柜说:“夫人,您别下车,前面有马匪。”
纪明意愣住了,如何会有马匪?
她虽然是头次出门,但也不傻。那日陆承和陆纨说的话,她都记在了心上,晓得这外头的地界不算很太平,所以她全程都走官道,带的护卫也都是好手,马车特地选了个陈旧的,绝不露半点儿富。
谁知一到山西,怎么就这么巧遭遇了马匪,还是在官道上面。
荣安显然慌张起来,倒是柳昀,他虽然年纪小,面上还保持着镇定。
纪明意坐定了,交代说:“他们要是求财,把咱们身上的贵重东西都给他们,尽量别起冲突。”
大掌柜是出过远门的,颇有经验,应说:“是,您别出来,一切交由小的来办。”
大掌柜的语气沉着,纪明意不由安了安神,她顺道还安抚了荣安和柳昀:“别慌,他们不过求财而已。拿点银子打发就是了。”
纪明意初时的确抱着这样的心态。毕竟大掌柜这样讲,定然有几分把握,且嫁给陆纨以后,她的身份又不一样,算举人太太,虽没诰命,但也是官身了。
陆家在陕西是钟鸣鼎食之家,截了陆家的人走,陆家宗族上下可不是好欺负。马匪无非是为了求财,犯不着跟世家结仇。
谁想她们在马车里歇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居然越闹越大,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荣安攥紧了手帕,往纪明意跟前缩了缩,她颤颤道:“夫人……”
“别怕。”纪明意一边安慰荣安,一边捏紧手心。这个时候,她得做两手准备,她看了眼脸色阴沉沉的柳昀,轻声说,“昀哥儿,待会你若是寻了空,赶紧跑。回西安府去找九郎,他会救我们。”
“夫人?”柳昀颤声问。
纪明意闭了眼说:“他们既然不求财,那就是要人。你是男孩儿,他们兴许不会掳你走。别想着英雄救美了,你一人没这个本事。记住我的话,回去找九郎。”
柳昀的面色逐渐变白,她显然已经领悟了纪明意所谓的“要人”是什么意思。她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最后紧紧抿住唇,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点了头。
纪明意搂着不住发抖的荣安,她沉重地坐在马车里,像是在等待一个即将到来的判决。
又过一盏茶,外头的刀剑碰撞声逐渐停止,很快响起了一道轻佻的声音:“小娘皮们,别躲着了,赶紧给老子下车。”
与这声音相伴的,还有示威般刺进车帘里的半截刀尖儿。
荣安的眼泪流了下来,纪明意握着她的手,镇定道:“想让我们下车,先把你这刀收回去。既然知道车上都是女人,何必还要吓唬人?真把我们逼急了,一个簪子刺进喉咙里,叫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刀尖儿颤了颤,那道嗓子又说话了:“大哥,你来听这声音,酥的呦,把老子的骨头都听软了!”
纪明意眉间紧皱,她的眸色幽深了些。
又有个脚步声靠近了马车,调笑一句:“老二,人家是官家太太,哪能这么粗暴。赶紧把你的刀给老子收回去。”
纪明意敏锐地听到那句“官家太太”,不由拧了眉,柳昀亦看她一眼,说:“夫人,这些人——”
“嘘。”纪明意小声道,“既然人家有备而来,咱们这儿没人能走掉。只能随机应变了。”
她将手心的汗在衣服上揩干净,又帮荣安擦掉眼泪,正色说:“你别哭。这样痛哭,只会激起男人的施暴欲,咱们勇敢一点儿。只要说服他们写绑架信给陆家,九郎不会不管我们。”
“听我的,别哭了,荣安。”纪明意一字一句地说。
荣安点点头,她擦掉所有眼泪,咬紧嘴唇,抓住了纪明意的衣袖,试图给自己一点儿支撑。
纪明意一手握着荣安,一手牵住柳昀,她不断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少顷,她咬紧鹗骨,终于姿态凌厉地掀开了车帘。
马匪们已团团将她的马车围了起来,见里头慢慢走出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少/妇,一个三角眼的男人笑说:“大哥,这美人儿真带劲,这票干得值!老子要排第二个。”
另一位络腮胡的男人也笑了起来,他用刀尖拍拍车辕,压低嗓音说:“陆夫人是吧?请。”
纪明意道:“你们是哪个山头的马匪?既然晓得我的身份,缘何还要劫我的马车。我和郎君还在新婚,我若不见了,我的郎君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小美人,别拐着弯儿套我们话。”络腮胡的男人笑得蛮横又凶狠,他瞪起眼说,“老子劫的就是你。”
“乖乖地跟老子走。”男人舔了口刀尖,露出一条粗糙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