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1/2)
第67章
安国侯府二老爷承受不住当年江氏冤案真相的压力,自绝于自家祠堂的事很快被传了出去。
刑部的杨尚书亦听说了此事,看着江叔珩送回来的自己签署过的约书,暗暗摇头,随后将那份契文烧毁得一干二净。
以自家二兄治丧为由,江叔珩奏请丁忧,韩甚虽欲挽留,但江叔珩以近日江府冤案风波再起心力交瘁为借口,韩甚见其面色确实疲累,终还是允了。
江叔珩将政务交接与中书省诸官后,便自回挂起白幡的江府。
前几日还是熙来攘往的江府,如今因为这场丧事,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隔日,江叔珩才着一身素衣,到了朱芦街的宅子,去见从刑部大牢放出来的崔景明。
崔景明的身子尚算撑得住。
自从崔奕之将他带到林幼蝉这里求医后,去除了身上的剧毒,又清理了累年积伤,将养的这段时日,亦没有委屈自己,崔奕之为护着自家父亲,除了每日的养生丸不断,食用滋养补品外,还特意找林幼蝉要了几份药膳,就怕委屈了他。
而崔景明在这么多年非人磋磨下没有气绝,除了赵铭等人没有下狠手,更有他本人坚韧的性子在,如今,算是重金买来的一日日生机恢复下,在端午设套那一日,他的身子其实已经大有好转。
便是被羁押在刑部监牢时,他因为特殊的身份,亦没有受多少磋磨,另外加上有林幼蝉提前给他预备好的药丸续命,间或林幼蝉还会到刑狱去给他医治。
所以虽然比之前在这宅子里滋养时要虚弱,但好歹在出狱的时候,亦算是须全须尾的。
崔景明虽则眼瞎了,但出得大狱后,他还是着崔奕之将案情发落跟京中的如今态势给自己详详细细地道来。
亦知晓了江叔珩如今得封安国侯的事,心中亦不免概叹。
比起同样作为在谋争中几乎灭族的崔氏,他们江氏的运道,实在是要好太多太多。
“可是,这个时候丁忧,江翰林,不,江大人……”崔景明坐在案几前,睁着一双眼睛茫然的张望,觉得不妥,又改口,“如今,该是唤你,安国侯了,侯爷?”
“你若喜欢,直接叫我江叔珩也行。”江叔珩不甚在意道。
崔景明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侯爷,你待这个时候丁忧,那位圣上,与你这位大功臣,竟然没有夺情么?”
江叔珩冷笑不语。
“侯爷啊,你不觉得,当年这事,那位圣上,怕不是难免亦有所牵连在内么?”
崔景明慢吞吞道,“当年的赵铭,不过是卫国公府的世子,年纪,也便与你我,相差没几岁,我尚记得,这人鲁钝,闲时只会饮酒作乐,是京中权侯中有名的纨绔子,以侯爷的聪慧,也以为,这事当真为他所为吗?”
“这事筹谋这般大,若是当时的老国公出手做的局,一气陷害我们两大世族,掰倒东宫太子,倒还是更有说服力一些,可偏偏,最终查出来的,所有线索,竟当真指向与赵铭,这着实令人不解啊。”崔景明晃了晃头。
“你想说什么?”江叔珩眉头隐隐跳了跳,耐着性子问。
“有没有可能,凭赵铭的本事,并不能想出这般计谋,而是他背后,另有其人?”崔景明意味深长道。
江叔珩心里一动,“你怀疑谁?”
“我原本以为,是老国公,可是想想,赵铭虽愚蠢,但却是他宠溺的世子,是国公府明面上的未来承爵者,若是老国公的主意,怕不会叫赵铭直接出面,并纵容他留下这般多的人证物证。”崔景明道,“而且赵铭原本承爵,该为安国侯,但依仗着从龙之功,却依旧没有降爵,仍然继为安国公,所以这局,并非老国公在幕后出手。我这些年被羁押的时候,于这事,也想了许多年,而每每生疑的,却是另一个人。”
江叔珩眼皮一跳,却没有制止他说下去。
“你说,要利用赵铭卫国公世子的权势与人脉,能给赵铭出主意,又不敢露面干涉赵铭的实施,以致于让赵铭露出这么多纰漏的人,还丝毫没顾全事败后赵铭名望的,会不会,其实就是……”崔景明压低了声音,但那音调,恰好让江叔珩听得见:“那位,圣上。”
江叔珩擡头瞥了他一眼,见崔景明依旧茫然的睁着双眼,心里头:老狐貍!
若不是自己心中同样猜忌,他这般言语挑拨,此时定要拿他好看。
在端午,崔景明露面后,他就一直观察韩甚的反应,到赵铭赶至现场,他亦有注意韩甚的反应。
很明显,韩甚对于此事,是知情的,甚至对于十年前,崔涛污蔑他父亲的案件中,崔景明的关键作用,非常清楚——崔景明是坐实父亲沟通外敌杀人灭口的实证,亦是以此挑拨崔氏对江氏仇恨的筏子。
所以崔景明是不可留的。
可赵铭偏偏留了崔景明一条活路,因为韩甚明白崔景明这个证人的份量,所以当日才显得那般震怒,吃惊,甚至显得慌乱。
他那一日作为最大的苦主,亦在做戏,但每每去寻韩甚为自己做主时,震惊之下,韩甚对自己的眼神闪烁避让,便证实他心虚。
而尤其,赵铭露面时,愤怒到了极点。
若崔景明只是事后听闻了赵铭的计谋,又因迷恋权势而默许了赵铭的做法,那他见到崔景明,亦不过是震惊,羞恼,或不解赵铭为何还留着崔景明。
但他震怒,惶然,甚至在赵铭出现时,所表露出来的怨恨愤慨,足以证明,赵铭做这一切,韩甚完全知情,就如崔景明此时所说,甚至,在赵铭背后出此毒计的,便是韩甚本人。
韩甚。
当自己还是他伴读的时候,韩甚不过亦是十岁左右,他唤他做四殿下,那时候四殿下的资质平平,并看不出有多聪慧,比起已经渐露锋芒的他,在诸多殿下里并不出众。
原本,他与四殿下亦算得交往甚密,亦有一段抵足夜谈的岁月,但当四殿下被封为魏王之后的事,他知之不多了。
由于才华愈盛,年纪轻轻便去科考,一举成名后进入翰林院,便得先帝授意,准备入东宫詹事府扶持太子。
他却是没有料到,尚未进东宫,便出了父亲被污蔑私通敌国的大罪,江府在风波中飘摇凋零,京城各家对江氏避之不及,最终却是魏王对他伸出援手。
当时的自己,对魏王可谓感激涕零,现在想想,简直愚蠢得令人发笑。
若是这事背后,当真是魏王所暗中筹谋的,那韩甚此人,城府太深,亦欺他太甚。
但,那又如何?
如今他为君,己为臣,杀赵铭容易,弑韩甚,难呐!
只是每每上朝,再见着韩甚那张脸,念及整个江氏毁于韩甚之手,他对此人便厌恶至极,心里更存着一股怒意无从发泄,只怕有一日忍不住,便会被人发现端倪。
最终只得借江仲珏之死丁忧,让自己先好好想一想,日后他江叔珩的路,该如何走?
“若真是他,江大人,不想复仇么?”崔景明低低地说着,蛊惑道。
“崔景明,先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人心肠这般歹毒?”江叔珩忍不住刺了一句。
杀了赵铭,便迫不及待在此多方挑拨离间。
“嘿嘿,之前以为杀赵铭不容易,故而将我这条命,都舍了出去,可如今,我这条老命,竟然侥幸活了下去,自然也要想一想,日后的事了。”崔景明摇头晃脑。
所以,崔景明日后的事,是对付韩甚?
“如何?江侯爷,我们一起联手?”崔景明忍不住继续怂恿。
江叔珩不予置否,却道,“首先那已经不是先太子那个时候的魏王,那是圣上,掌天下百姓,满朝文武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你一个瞎子,至多再加一个儿子,谈何对付?”
先前为了扶持魏王上位时的他所攒下的那些势力,大部分都已经成为了他的臣子,他落得一介孤臣之身,如何能跟万人之上的韩甚相斗?
“更勿用说,如今边疆狄族对我大盛虎视眈眈,早先朝纲大乱,便已经吃亏过一次了,现在根本不是时候!”
若是趁大盛朝内斗,那势力越来越旺的狄族胡人,怕亦会趁机作乱,距离大盛朝元气大伤不过三四年,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侵扰。
“哼,什么时候是时候过?”崔景明冷哼,“你江叔珩是个胆小的,我们崔氏不是。”
江叔珩一扬手,想发作,念及到自家乖女,还有江衡,又慢慢放下来。
眼下不行。
崔景明与他在这头猜忌韩甚,又怎不知韩甚或许此时也在猜忌他江叔珩?
他看重的蝉娘,还有唯一的侄子还尚在京中,若是他贸然起事,只会把他们俩都牵连进来。
所以他才要借江仲珏之死丁忧,先回祖家避上一避的。
于是回头看着崔景明冷嗤:“你也就只剩一张嘴了吧,看你如今眼不能视,脚不能行,便只能依仗你那个乖儿子!”
“你这条老命,还是我闺女给救回来的,若不然,你早成一抔土了。再说,我江氏,可没有说要与你们崔氏泯了恩仇,说话客气一些!”
崔景明悻悻然哼了一声,闭上了嘴巴,许久,才幽幽叹息,“什么时候你能想通了,什么时候与我说一声,我原是期待你能与我联手,做一番天下仰慕的大功绩。”
江叔珩抿了抿嘴,冷着脸,不作声。
“你这个江叔珩,一点儿不痛快,与我脾性不合,这般看来,当年便是你入了我们詹事府,没准儿还不是什么好事!”崔景明遗憾道,“你不如我那位叔珩贤弟。”
“什么叔珩贤弟?”江叔珩回头盯着我们崔景明,眉头一蹙,谁跟这瞎子称兄道弟了?
“自然是我们詹事府的叔珩!”崔景明摇摇头,“你江叔珩美誉京城那会儿,我们詹事府有位姜录事,其字,便如侯爷你名,为叔珩,我们当初曾笑,若你这位江叔珩入我们东宫,殿下便有两位璞玉相佑,稳如磐石,万事皆吉。”
江叔珩惊了,好一会儿,才平复着情绪问:“你那位叔珩贤弟,姓氏为哪个JIANG?”
“自然是神农氏之姜。”崔景明理所当然道。
“为何我竟没有听说过这个姜叔珩?”江叔珩不解。
“那是当然,我们这位姜叔珩,不过是被我们崔家举荐后,进入詹事府的一个小吏,哪里有你江家三郎君名声这般大?”崔景明酸酸地解释。
詹事府,向来是为东宫太子办事的,里头的官吏,均由太子亲选,一般都是信得过的心腹,日后太子登基后的文武之臣。
詹事府的录事,只是一个小小的吏员。
当然,在太子还是殿下时是小小的吏员,但太子成为圣人,那便不仅仅是个小录事了,风云际会,若有几分本事,怕当真能擢升官位。
既然是太子的人,他这些日子以来在甲历寻不到,是事发时,他的资料被毁了,还是……
“不知这位姜录事,字叔珩,那名为?”江叔珩按捺着激动问。
“江大人居然对我们这些先太子的人有兴趣?”崔景明奇怪。
“对于这般表字巧合与我名字这般巧合的人,自然是有几分兴趣的!”江叔珩稍微矜持地坐正了身子,问:“怎么,这是不能说的事?”
崔景明冷哼一声:“不是不能说,便怕是我们这位叔珩贤弟,在你清算东宫跟我们崔氏时,不意被你杀了。”
江叔珩脸色一凛,眼里有慌乱浮现,幸而崔景明眼睛瞎了,看不见。
姜叔珩,本名姜朔,在家中行六,平时多唤姜六郎。
姜朔为剑南道渝州人,起于微末,尤擅术数,进京后经由崔氏相好的世家引荐后,进入崔家视线,在彻查其人来历身份后,举荐进集贤院,随后调派至詹事府。
“东宫一应进项与支出,或其他财政统算,姜朔均为好手,我等私下称其为金算盘。”
还真巧,他这一脉江氏亦是祖籍剑南道的,此姜叔珩,会不会恰便是彼姜叔珩?
江叔珩的眼皮止不住跳了起来。
要知道,当初为了给江家复仇伸冤,他对东宫的人,并没有轻饶过谁,若当真如这老疯子所说,姜朔卷进此案中,被他杀了,而这位姜朔又恰是蝉娘的生父的话,那他,岂不是蝉娘的杀父仇人?
这么一想,江叔珩便坐不住了,匆匆告辞,待回到府上后,马上叫来了江大管事,“你去马上给我找一个人。”
“老爷,您是要找谁?”
“姜朔,神农氏之姜,新月初一之朔。”
江大管事一听这姓,几与自家老爷近音,再兼职之前已经受命查过“姜”“蒋”氏之人,顷刻明白或是自家大娘子的生父,立即便去照办。
林幼蝉回府时,恰见江大管事匆匆离去,心头纳闷几分。
自从江仲珏死后,阿爹乞得丁忧,江府便忙于丧葬。
江仲珏所作所为为江氏名誉并未外道,但江氏府上三位主子却是知道得一清二白的,治丧自然不会隆重,只设了个灵堂,简朴得没有通知任何亲眷。
作为江仲珏的后嗣,江衡在那一日祠堂回来后,知道自己父亲是导致阖族覆灭的罪人,便一振不阙,对此亦没有微词,亦不敢有所微词。
照林幼蝉看来,这般结局,倒是便宜这江仲珏了,可他到底是要唤一声二伯的人,眼下不仅阿爹要丁忧,她这个侄女也得跟着服丧,就心里头不甚得意。
阿爹还说,头七过后,不日便要带她回江氏老家,待一年丧期满后,才再回京。
故而她这些天亦忙得很。
首先是小神医药铺的事得安排好,两日前那药铺便重开了。
因为她身为侯府千金,于治丧期内不便大张旗鼓,药铺重新开张也是悄摸摸安安静静的,并且主要打理药铺的,还是刘大夫跟青柳等人。
她离开京城的这一年,便得嘱咐刘大夫照看药铺跟朱芦街的宅子——里头的炮药房跟药库也得有人好好看着才行的。
而日后青柳便是她的心腹大掌柜的,负责宅子,药铺的钱银支出以及进项。
哦,还有桃园庄那头的事务,也得要青柳慢慢上手的。
至于庄子里头的药材种植,自然就全权交给刘大郎君了。
幸好刘家是信得过的,将自己的产业暂且交由他们打理,亦可以放心。
今日,她便去了永春堂,跟章大掌柜的以及夏大夫等人明说自己过几日要走的事。
京城里头最近发生了这般大一件轩然大波的事,永春堂的人对于小神医要跟着江首辅,不,是侯爷回老家丁忧,自然是十分理解的,利索地应允了。
章大掌柜还承诺,一年后林幼蝉回来京城,永春堂随时欢迎她来挂单看诊,至于说签契坐堂,这一次章大掌柜倒是不敢提了。
以前见她是江首辅千金,又是自己愿意来坐堂看诊的,就已经颇有压力了,如今小神医转身一变,成为了侯府千金,身份尊贵了几倍,若是她还来医馆挂单,那就是永春堂幸甚乐哉的得她高看一眼,哪里还敢跟堂堂侯府千金签契要她做大夫呢?
如今都还怕将来小神医回来了,她在京城自个儿开医馆还好,若是还是像现在这般,挂单看诊的话,不来永春堂,去别的医馆怎么办?
自从医闹那一次,小神医当众显露出她那手好医术,不少亲眼目睹现场的大夫都推崇不已,如今京城里头不少医馆都眼馋着他们永春堂呢,一年后小神医回来,肯定会有医馆跟他们永春馆抢人。
林幼蝉自然是笑着跟他们说道好的,夏大夫高大夫等人乍然失去了个可以随时切磋医术的同行,都惆怅得很。
林幼蝉心里头亦有些失落。
到底跟永春堂的人同事过好几个月了,相处融洽,若非那江仲珏突然自绝,侯府没有这场丧事,她还打算继续在永春堂继续看诊下去的。
如今说要离开,要一年时间内见不着这些她来京城后最常打交道的熟人,怪不舍得的。
诸多人中,最不舍得的人还是小竹。
眨巴着眼睛看着林幼蝉,又眨巴着眼睛看看章大掌柜的,搔搔头,而后道:“蝉大夫,便是您离开了京城,回到您祖籍老家,亦要从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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