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心计(2/2)
婚后除了母亲,家中任何一个人都没能得她正眼相看。
平日里,她也多顾着自己的事,旁的人和事,她一贯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一概都不放在心上。
她被樊勇这个兄长,拿病重的父母要挟,被逼着嫁到林家给那病秧子冲喜时,她也不曾发过一言,甚至,乐见其成。
就连对母亲的那一点孝心,在樊梦看来,也不过是为了接手母亲在那府中的差事,而做的样子罢了。
果不其然,母亲禀了主家,将差事全权转托给她以后,这人就再也没有叫过母亲一声。
甚至母亲病重时,也未能得她一次探望。
这样的唐盼,如今却要违背她兄长的意愿,要北上?还要拉她同去?
樊梦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相信。
唐盼连忙说:“不北上,留在这里,就一辈子都是奴才。你的侄子,侄女,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世代都是奴才?你哥哥这辈子可以就这样,我和我的孩子却不行。”
她的语气虽低,却斩钉截铁:“我也不跟你来虚的,要不是北上这一路漫长而艰辛,我一个人照看不了两个孩子,我也不会来寻你合作。别的你不用管,你就给我一句准话,你去不去北境?你要是肯来,你的卖身契我来想办法。你要是不肯……就当嫂子看错了你,咱们就继续搁这耗着。等你哥哥什么时候花光了林家送来的财物,再卖你一回。”
樊梦:……
狐疑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樊梦才明白她的意思:“你要丢下我哥,自己带着孩子们北上?”
“是你和我。”唐盼重复,目光毫不闪躲,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他自己不上进,想做一辈子的奴才,我能如何?拉着孩子们和他一起?”
沉默片刻,樊梦才又开口:“你有多少把握能拿到卖身契?”
这就是有戏了?
唐盼心中一喜,连忙道:“他那点花花肠子能瞒得过我?他所有值钱的宝物放在哪里,我都知道。你放心,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这里是十贯钱,你先拿着,明天就出去采买一些到了北境能用得上的东西。买完以后找个地方放好。这点事想来你知道该怎么办,不用我多教。”
手中突然多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樊梦捧在怀中,更觉得自己像在梦中。
但唐盼却没给她反悔的机会,转身就离开了她的屋子。
只剩下樊梦低头看着怀中那十贯钱,哭笑不得。
翌日,她面色如常地出门,到了绿玉峰上的道观中,将昨晚之事说给了孔芙听。
后者先是一愣,随后失笑:“你这嫂嫂,也是个妙人。”
“我是真没有想到她还有如此气魄和胆量。”樊梦也笑着说:“吓了我一跳,还说风就是雨,连十贯钱都给我准备好了。”
“这样也好。”孔芙喝着茶,云淡风轻:“更简单一些,也不必引人注目。只是可惜,没能为你出气。”
樊梦到她身边坐下,苦笑着说:“我确实恨他,但仔细一想,那时还是自个儿懦弱了,不懂抗争,也硬不下心肠。”
“人之常情。”孔芙打断她:“我当时能狠得下心,宁可假意出家也不肯被卖,一是出卖色相,最大的利益获得者是孔晓和我那伯父,而非我们自己。二是我亲弟弟若无能到要我这个嫡亲姐姐出卖自己来换取他的所谓前程,那他这辈子想来也再无出息之日了。那我的所谓牺牲,更像是笑话一场。而你不同,林家宣称能治好你父母的病,嫡亲父母的性命全系于你一身,你属实别无选择。”
“我说不过你。”樊梦无奈地摇头:“本来我也是想顺着你的法子去办的,亲眼看见他因自作孽,而不可活的那一天。但昨天我那嫂子来找了我,对我说,要抛下他,带着孩子们与我一起北上的时候,我忽然就不想用原来的办法了。”
她好心情地扬起嘴角:“让他失去一切身外之物,甚至全家下狱固然痛快。可要是他的妻子孩子主动舍弃他呢?一家人都去了北境,做了良民,从此天高任鸟飞。独他一个留在这里,孤家寡人,永世为奴,不是更好?”
“阿芙你说过的,杀人之道千千万,诛心为上。”
孔芙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觉出她的不同来。
她与樊梦相识于微末。
这曾是个生在磨难中,却朝气蓬勃,明媚天真的少女。
却被至亲坑害,掉入魔窟,历经艰辛,被磨平棱角了。
虽最终离了魔窟,却再不复年少时的灵气和朝气。
直到如今,面前的人依旧穿着普通布衣,梳着妇人髻,但曾经一潭死水般的眼眸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才是她的阿梦。
孔芙弯起嘴角,优雅颔首:“孺子可教也。”
两人相视一笑。
“那我晚些时候让秀娘找个由头回怀春阁去。”樊梦起身要走:“再去置办一些往北梁路上要用的东西。你放心,在路上我就会让唐盼把卖身契还给我。等到了北梁,我也会找机会去过自己的日子,不会任由她拿捏我的。”
看到孔芙张口欲言的样子,她干脆抢先一步说出口:“唐盼不是善茬,论诡计多端,我不是她对手,心也没她狠。一到北梁我就离开,不给她使坏的机会。甚至半路上,只要我感到不对劲,我就跑。”
反正离了这里,他们都是自由身。只要到了北梁落户,她就改名换姓,开始全新的生活,保管不被找到。
孔芙见状,这才满意点头。“好,我相信你。”
樊梦这才笑容满面地下山去了。
但樊勇她也不会放过的。
望着樊梦欢快的背影,孔芙愉快地想。
秀娘也是贱籍,还是青楼女子。但此次从良的机会,她也不想错过。
与樊梦想得一样,此去千里之外,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北梁,大家都是贱籍从良,只要闭紧嘴巴不提及过去,并永生永世不回南越,谁会知道她从前是何身份?
她就可以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只是苦于她颜色好,年纪轻,老鸨要的赎身钱极多,她自己根本拿不出来。
也是一次意外,孔芙找到了她,以重金相聘,专程请她给樊勇上演一出美人计。
唐盼料得一点儿不错,樊勇身在贱籍,如何能为烟花之地的女子赎身?又如何能得那许多的田地与房舍?
这不过是孔芙给他下的套。
大越律规定,贱籍者名下不得拥有任何产业,也不得参与买卖。
违令者,依情节来定刑。
再过段时日,等众人启程北上的日子定下来,自会有人拿着林家生意上的把柄,上门要挟。逼后者将樊勇田屋等财产收回。
当初为了让樊梦就范,乖乖嫁到林家冲喜,林家人用手段重金买走了樊家所有人的身契,除了樊梦的身契被他们自个儿紧紧捏在手中,其余的都还给了樊勇。
是以樊家人在明面上,仍是林家的仆从。
只要林家出面,指控樊勇以下犯上,瞒着主家贪墨财产,在外挥霍无度。
樊勇一家都逃不过牢狱之灾。
不过有一件事,她连樊梦也没告诉。
就是她压根没打算与林家善了。
樊勇是罪大恶极,畜生不如。为了利益,不惜将嫡亲妹子送进火坑。
可林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知道自家儿子时日无多,药石无灵,仍旧要为他娶妻冲喜,瞧上了阿梦明媚而康健的样子,便不择手段地强娶。
还给阿梦,下了那样的东西,只为留个香火。
眼看着冲喜无用,阿梦也没能怀上孩子,那病秧子去后,死老太婆便将所有过错都推给了阿梦,将丧子之痛一股脑地全发泄在了阿梦身上。
克扣她的衣食,逼她做苦活,日日都找不同借口鞭打她,还将她关在府中,不许她出门。
该死的樊勇,明知阿梦在林府受着什么样的罪,也不出头,每日来敲些银钱,就当作不知了。
她的阿梦,她那心无城府,永远灿如烈阳的阿梦,在林府短短一年,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知道消息以后,她不顾一切,拼着暴露这些年来蛰伏累积的底蕴,提前向林府发难,终是让他们放了阿梦。
在看到蹒跚走出林府,身形消瘦而眼神空洞,神色麻木的樊梦一刹那,孔芙就发誓,此生此世,绝不会放过林家和樊勇!
就算眼下阿梦对她的侄子侄女心软,临时决定换一种方式,她也不会就此罢休。
大不了等她们都启程北上了,她再动手。
孔芙动作轻柔地擦拭着花叶上的尘土,冷漠地想。
她手上的把柄已经足够扳倒林家,但她偏要隐忍不发,她偏要林家狗急跳墙去亲自收拾樊勇。
偏要等他们狗咬狗完了,两败俱伤时,再送双方,齐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