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2/2)
他擡眼,长眸中划过惋惜的神色。
……
不日,徐清焱接到朝廷急报,让他出兵攻打西北叛军,
交战半月,徐清焱不敌,战败被俘。
南川王徐束不得不亲自披甲上阵,再回西南重整旗鼓。
而此后一年,叶鸣赫掌的西北军与鲜卑、大胤、大胤西南军多次开战,最终形成三面受敌的对峙局面。
这日,在大胤发动进攻无果,又一次退兵之后,南司丞邀西北诸将来府邸做客。
宴席已酒过三巡,席中气氛活泛了起来,这次立功的是叶鸣赫麾下的先锋苏君远,大伙纷纷凑过去给他敬酒。
一个青年举杯敬过之后,回到自己位子上,笑道:“依我看,新帝这都快急死了,上位一年多,什么大作为都没有,就指望着打一场胜仗来服众呢。”
此青年就是当初“败”给叶鸣赫的西南徐清焱,他当时只能故作战败被俘,才能换得自己父亲再掌西南兵权。
待徐束到了西南,便不受制于朝廷,他只做好自己的藩王。养子在西北为质,他即便不肯出兵,朝廷也不能多加指责,但实则把养子交由西北,这是两军达成的默契。
于叶鸣赫的西北军来说,鲜卑他常年迎战,北边守得如铜墙铁壁。东边大胤已没有能打得过他的良将,不足为惧。只有徐束的西南军,以及徐束本人,叶鸣赫没有十足的胜算。
现下,两人暗中配合,这是徐束卖了个天大的面子给叶鸣赫,西北军的人都将徐清焱当座上宾,谁还真正拿他当俘虏看。徐清焱也是个有能耐的武将,甚至边陲其他地区需要巡防时,他都会参与其中。
他话一出,南司丞捏着酒杯,似笑非笑地道:“此言说得有理,孤那个弟弟向来一着急,就把劲儿使到别处,不知他现在打的什么主意?”
说罢,他看向叶鸣赫。
叶鸣赫手边恰好有几封刚送来的探子的密信,他拆开一封,长目迅速扫过,道:“确实。南明赟找上宇文犷,送给他大批弩机。”
南司丞眉目一凛,“对付我们?”
“臣看不是。”叶鸣赫顺手又捡起另一封信,拆开,“宇文犷常年流窜在大胤北疆,已与我们不接壤,对付的是将他从王位上拉下来的宇文禅彧……”
叶鸣赫说道此处,眼神钉在手中的信件上,墨瞳骤然紧缩。
南司丞还未觉察到,接着他的话:“只怕宇文犷也答应了南明赟,若助他夺回王位,就会大举南下对付我们……”
“哐啷”一阵凌乱的响动,打断了南司丞的话,众人一同闻声看过去,只见叶鸣赫陡然站起身,撞得身前条桌都翻到了。
叶鸣赫似是隐忍着极大的苦楚,浑身都颤抖起来,手中捏着的信件几乎要被他揉碎。
南司丞拧眉,“怎么?可是军中有急务?”
叶鸣赫就跟没听见一般,胸腔剧烈起伏,呼吸愈发紊乱急促,忽然,他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仿若有数个冰刃在他心脏肆意剜绞,他脸色瞬间煞白,捂住胸口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苏君远见状,急忙起身扶住叶鸣赫,“姐夫怎么了?可是又……”他看向叶鸣赫手中的信,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是谁递来的关于姐姐的消息吧。每当如此,哪怕事后知道那消息是假的,姐夫下一次还会上当受这种苦。“姐夫,姐夫?”
苏君远一连喊了数声,叶鸣赫依然没什么反应,他表情仍旧痛苦,似在拼劲全力对抗着什么。
南司丞自然也知道叶鸣赫这般形容,是为了那个叫“苏念”的女人。他叹了一声,就命左右去请大夫。
“嘿,子晦兄,你魔怔了!”就属徐清焱不知叶鸣赫这隐疾,还抢着要过去掐人家人中。
谁料那叶鸣赫平素最恨他叫他表字,可今日这一声仿若有了奇效,叶鸣赫忽然回过神,紧跟着胸口凝着的一口气血喷了出来。
恰好喷了徐清焱一脸,徐清焱愕然道:“你……”
他气恼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血,却被叶鸣赫那双萧杀得仿若要噬人骨血一般的眼神,瞪得将话咽了回去。
“姐夫,你没事吧……”苏君远担忧地看着他。
叶鸣赫吐过血之后,胸口气息顺畅多了,他用指腹抹掉血渍,道:“没事。刚才谁送来的信?”
“是胡川……”苏君远答道。
话音未落,叶鸣赫就冲出了门外,留下一脸震惊的众人和徐清焱。
徐清焱问:“他是怎么了?跟中邪了似的。”
回忆起方才叶鸣赫的眼神,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叶鸣赫素来有冷面修罗的称谓,方才那个眼神里,他确实感到了来自修罗王的浓浓杀意。
……
“胡川!”叶鸣赫到了府外,抓起马缰绳扬身上马,他急速地说道,“刚信是谁送来了?给我追回来!”
胡川见状果断地翻身上马,引着叶鸣赫在黑夜里疾驰。
信是沛玉珊写的,内容是——
国公爷,对不起,我还是生下了我们的孩子,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会独自抚养我们的孩子。
他非常清楚,他只有苏念一个女人,沛玉珊为什么这么说?是否在一年多前,楚国府中那一次,他一直都在误会苏念?
他要见沛玉珊,亲自问!
送信的信使走得并不远,也没有要故意隐匿踪迹,他们很快就寻到了,叶鸣赫一把揪住那信使的衣襟,厉声问道:“托你送信的那个娘子,你可知道她住在哪?”
那信使被叶鸣赫的气势吓得站都站不住,结结巴巴地指着前面不远处的街巷:“那,那娘子就住在那儿。”说罢,就赶紧作揖,“大官人,大老爷,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替那个娘子送个信罢了,那娘子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叶鸣赫将人一推,给胡川丢了个眼神,胡川会意从袖中掏出碎银递过去,那信使道了声“谢”,连滚带爬地跑了。
两人牵着马走到信使指的小宅院,胡川敲门。
“来了。”
从门内传来一道女子清凌凌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叶鸣赫擡脚往里走,胡川却猛然一惊,眼前居然是穿着粗布麻衣的……沛家千金?
怎么会是她?
又怎么会在这?
原以为国公爷那般心焦要找的人是苏姨娘,连他刚才都忍不住多激动了几分。
叶鸣赫示意胡川进来把门关上,他顿住脚步,看着沛玉珊,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和你有过?”
沛玉珊虽衣着简陋,但依旧难掩她世家小姐的气质,她扶了扶鬓间凌乱的发丝,低垂着头小声道:“一年多前,你叔父过生辰那日。”
叶鸣赫闻言,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他猜想的没错。
沛玉珊将叶鸣赫的神情举止一丝不错地看在眼中,她两行清泪滚落下来,双手交叠在身前,盈盈拜了一拜,“国公爷,都是我的错!我,我不会打扰你的……孩子生下来还没见过父亲,我只是想让他们见一见你,我明日就离开这里了,再也不会回来……”
“你,可记清楚了?”叶鸣赫按压着心中起伏的心绪,再次询问。
沛玉珊猛然擡头,美丽的眼睛肿蓄满了泪水,“国公爷,是不信我么?”她咬着唇将脸扭向一边,委屈十足地说,“当时有个,有个小公子可以作证。”
“是谁?”
“苏念的弟弟。”沛玉珊的声音愈发小,“t他亲眼看见,那日,那日我进了你……你的房间。”
叶鸣赫闻言,痛苦地闭上眼。
这还用问吗?必然是苏君远亲眼见着沛玉珊入了一个人的房间,但那绝对不是他的,是叶煊的!
他一直在曲解那天发生的事,他一直以为苏念当时被迫伺候了两个人,可是,自始至终,就他一个!
他一个!
沛玉珊怀了谁的孩子,不就是叶煊的么?
那苏念,他的小念,他们的孩子……
他分明知道,她那日情绪再不能波动,他却——
亲口对她说,要杀了他们的孩子,还要亲手葬送他们的孩子!
他到底想杀谁?想葬送谁?那分明就是自己!
如果他能早点觉悟,他怎么会这么残忍!
叶鸣赫睁眼看着自己的双手,仿若上面沾染的满是鲜血,他转而低低地笑着,胸腔不住地鼓动,浑身都跟着一同颤抖。
笑声沉郁又阴冷。
眼神癫狂又痛苦。
巨大的痛楚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的笑声转而高亢,不悲不喜,像是一个失了魂魄的人偶。天地之间仿若静默,唯剩下他饮泣般的笑声。
苏念,小念,你到底在哪?
即便找到了你,叫我怎么面对你?
小念……
胡川轻叹一声,神色担忧又焦灼,但他心中又十分清楚,他什么都分担不了。
沛玉珊却吓傻了,本以为叶鸣赫是开心,可越发听着笑声渗人,“国公……”
她喃喃低语,叶鸣赫听到这声,猛然回了心智。
他的孩子没有了,而那个男人的却还活着!
他怎么能让他的孩子好过!绝不!
他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凶恶地对着沛玉珊道:“孩子在哪儿,我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