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2/2)
“不是这个问题。”苏念决然冷厉地打断了叶鸣赫的话。
叶鸣赫收回笑容,冷着脸朝苏念欺近,擡指擦掉她眼角坠的泪,凶狠地捧着她的脸,声音与苏念一般冰冷狠绝,“苏念,你以为我舍得下丢得开你么?!我有什么办法?我不想你以后回忆起我的时候,是厌恶,是憎恨!把我当成像纪冲那样的人。所以我才……”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未想到,面对叶鸣赫的内心剖白,苏念却哭得更凶了,她疯狂地摇头。
叶鸣赫以为自己已然接受苏念对他的不喜,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放手,可此时此刻,再次面对苏念本人,他才发现,不能。
什么都不能!
他几乎可以预见,就算不知道苏念有孕,待她离去之后,他也会后悔,会想方设法把她追回来,圈禁、关押、拧去胳膊、断了手脚,更乖巧点儿又何尝不可。
只要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只要寸步不离。
“那是什么?你说,苏念。我能办到,我都去办。”叶鸣赫呼吸急促紊乱,在苏念的疯狂扭动下,他松了手,将手藏在袖间紧紧攥着,以此来极力按压那种叫嚣又蓬勃的情绪,他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慢,来掩盖自己近乎癫狂带来的颤抖,“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插在你我之间,是我解决不了的。”
“让这孩子也成为像鹤安那样的私生子?再给沛玉珊喊母亲吗?”苏念紧紧揪着小腹前的衣物,似乎这孩子已经存在。
她忽然明白了,他们的矛盾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而是她以为某些事侵犯了自己的尊严,严重到必须解决,而他视而不见,甚至觉得她提出来都很可笑。
此前,叶鸣赫从不了解、也从未想了解过她内心的想法。
“沛玉珊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让鹤安给她叫母亲?我说过我会娶你,我和她的赐婚,我会想办法解决。”见苏念神色似乎没有一丝缓和,叶鸣赫又续道,“我曾想用北疆的军功换退婚,再有太子说情,应能办成,但因为和卫……因为出了事,我北疆的军权被卸去,明日带军去西北,也是个不错的契机。”
“如果换不了呢?圣旨岂同儿戏,说退婚便能退了么?”苏念质问。
“不可能。”
苏念冷笑一声,这方法不是不行,但毕竟是将自己的以后交由别人来决断,怎么都不是十成十的肯定结果。
“即便此法不行,我还有很多方法,若非那日在侯府,纪冲忽然痴傻引起骚动,只怕已事成,不用我退婚,他沛家都得登府请罪。”叶鸣赫也没避忌,将那日的计策给苏念讲明了。
苏念道:“你也真狠,算计女子名节。”
叶鸣赫哼笑一声,“她的名节是名节,我的名节不是了么?”他擡手捏着苏念的下巴,脸朝前凑了些许,“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在公府那次,是她给我下了药,她想干什么你身为女人猜的到吧。在这之前我没碰过女人,苏念,你是我第一个……”
两人刚还剑拔弩张,又因叶鸣赫的逼近暧昧起来,呼吸交融间,鼻尖几乎抵着鼻尖,苏念被逼得往后一直退,直到她的背靠在马车壁上。
“还好是你,苏念……”叶鸣赫措不及防地吻上了,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成是轻咬,还带着一丝丝的恶毒。
苏念猛然推开叶鸣赫,怒瞪着他,“胡说!你明明不是和我……”
“不信?”叶鸣赫挑眉,继而挑开马车前面的帘子,“胡川,你说。”
胡川为难地张了张嘴,苏念红着脸赶忙将马车帘子放下,嗔道:“是你那未婚妻告诉我的,她有了你的孩子。”
叶鸣赫就想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不屑地笑了出来,甚至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太不禁挑拨了。”
苏念依然不服,一双妩媚的眼都快瞪圆了,“我要是知道沛玉珊算计过你,或者你告诉我你曾为退婚做过努力,我断然不会那么思虑不周全。”
“那,你现在知晓了吧,那么,鹤安更不可能是我的私生子了。”叶鸣赫用下巴指了指胡川的方向。
苏念一惊,挑起前方的马车帘子,“胡川,是你的?”
胡川被吓得身子一歪,险些从马车掉下来,他干咳一声,忙道:“别瞎说,我也,我也还是……鹤安不是我儿子,国公爷那意思是原来侍卫长的。他替国公爷挡了一箭不说,被对家捉住之后,宁死都没有透露国公爷和军中的一点秘密,所以……”
“我明白了。”所以面对这样的忠心的下属,叶鸣赫就给人家养儿子,可也不能连同人家女人都照顾吧,苏念想着,又问,“还有呢?”
叶鸣赫凝神思索,沉默了片刻,似是下了决心才道:“废园那个是我……”
“我问的不是这个,鹤安的母亲是不是经常和你在一起?”
叶鸣赫唇抿一线,难得神情没有那么自在,他斟酌着说道,“鹤安的母亲你知道的,是丹秋娘。已经给她重新安置宅子了。”
“丹秋娘?居然是丹秋娘!你怎么和丹秋娘?丹秋娘都有儿子了?”苏念喜欢了丹秋娘好多年,丹秋娘于她来说就是那山巅的雪,天边的霞,伸手不可触及的神话人物,怎么和叶鸣赫还有这样的关系。
她仔细回忆,似乎能从平日找出点蛛丝马迹,譬如,像叶鸣赫这么刻板的人居然知晓丹秋娘,在戏园子的票售罄的情况下,还能给她搞到雅座,甚至在长安多加开一场歌舞。还譬如丹秋娘提及的长安情郎……
“那你和丹秋娘是不是那种关系……”
叶鸣赫再次沉默,他对丹秋娘无意,但两人确实在很多事上界线不明,丹秋娘在长安的落脚之处就是在将军府,必定会亲自下厨给他和鹤安整治膳食,他也会抽出时间陪他们母子二人外出游玩。
实则都是为了鹤安。
他确实在这方面不知如何处理,青珏说“要长嘴”,可本能让他觉得说出来不妥,就像他一点都不想知晓苏念和卫慈在荆州怎么一处长大,苏念对纪冲还有情时,两人都干过什么。
“当然不是。”叶鸣赫一口回绝,“而且你以后若见了丹秋娘,也不要和她有过多接触,我怀疑她和外族有牵扯。”
苏念自是知晓本朝和鲜卑及其他外族的敌对关系,上次叶鸣赫说卫慈有鲜卑血统,她都觉得十分意外,因为连她一个女子都清楚,一个有敌对外族血统的人如果科举入仕,成为大胤的官员,后果可想而知。她不愿往深处想,本能地认为卫慈只识其养母,不知其生母。
然而现在,丹秋娘,一个走遍大江南北家喻户晓的人物如果和外族有勾连……
见苏念神色肃穆,叶鸣赫又道:“其实各外族在我朝时有渗透势力,屡禁不止,还有官员与外族人因利勾结,纪冲就是一个,胡川应该给你讲过。”
苏念点头。
“这次就是通过纪冲和鲜卑的搭t线人贺楼琥查到的,丹秋娘和他之间有来往,由此我还怀疑,以前我眼盲就是被丹秋娘下的毒。”
因为能近身接触他的外人,就丹秋娘一个。
“那今日胡川给我说,西北传来的军报就是逼迫你出面,而你恰好还是叶子……”苏念说到此处,便说不下去了,一则叶鸣赫这病实在古怪,难以向外人示,二则叶鸣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叶子晦是么?我还是那句话,”他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毫不怜惜似的捏着她的肉,“你以后那浪样儿不许给别人看,我那个哥哥也不行。”
拿开覆在她唇上的手,他堪称凶狠地咬了她一下。
苏念“唔”了一声,吃痛地捂着嘴,委屈地眨巴着眼睛,那神情又可怜又可爱。
叶鸣赫有叶子晦的全部记忆,他能忆起她在另一个“自己”跟前,也是这般楚楚动人,甚至还要惹人怜爱——他倒现在都记得,她在院子里被“他”托起抱着时,她主动亲吻“他”,她还笑得那样随性,那样开心。
他从未见过她那个样子,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优待。
他有些气了,再次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两个都试过了,哪个好?”
“不,不都是你吗?”苏念被这张俊美的脸逼得避无可避,只得偏头错开。
“是不是好久都没和我做了,忘记了,嗯?晚上回去帮你回忆回忆,可好……”带着想将她撕碎的恶毒,叶鸣赫把人迫到小角落。
“你……你压着我肚子了。”苏念用腿抵着他逼近的身躯。
经着一提醒,叶鸣赫倒没有继续欺负人,他扬起身子,给两人之间腾出余地,只是下一刻,他僵了一下,继而不甚在意地将衣袍下摆往中间扯了扯,企图遮挡那尴尬的反应。
但还是被苏念瞥见了,她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道:“晚上,不行。”
叶鸣赫立刻沉了脸,“我看出来,你更愿意和那个废物相处,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再放他出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念斟酌了下,才道,“是前三个月胎不稳,不可以……行房。”
“是,叶子晦可以的,轮到叶鸣赫就不行了。”叶鸣赫似笑非笑。
苏念咬着牙关,也忍不住那升腾的火气,恼怒道:“叶鸣赫,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你再这样阴阳下去,我就生气了。”
竖着耳朵全程听完这起承转合的争吵的胡川,就跟听了一出大戏一样,总算吁出一口气。
这是又和好了吧,两人再别闹了,不光底下的人难得不行,人家小娘子也可怜巴巴的,要应付两个都有怪癖的人。
到了医馆门口,马车停了,苏念要下马车,叶鸣赫忽然一把将她按住,抱在怀里。
“又怎么了。”苏念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叶鸣赫抿着薄唇,这个姿势,他需要仰视着她,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否……”
顿了一顿,“此生固短,无你何欢。苏念,可愿嫁我为妻?”
苏念闻言,微微吸气,从叶鸣赫深邃的墨瞳中,她看见了小小的自己和那从未有过的温柔。
世界在这一刻是静的,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
启唇想发声时,却觉喉间干涩,她鼻腔有些发酸。
“胡川,你怎么搞的,这都求娶上了,你非说两人掰了,让我开水牢……”马车外响起了青珏已经压低,但两人都能听见的声音。
“你闭嘴吧你,喊这么大声!一天疯几次!”胡川真是要气死了,正是关键处,青珏忽然嚷嚷,小娘子还没答应呢嘛。
“胡川和青珏两人在外面吵起来了。”苏念笑着道。
“嗯,越发没规矩了,罚他们。”叶鸣赫见着苏念笑,心里便没那么紧张,他又“嗯?”了一声示意她回答。
苏念想了想,“我不能答应你。”
叶鸣赫心口一顿,忙问:“是哪里不满意?还是我没解释清楚。”
“你有婚约在身,我便不能答应你。”
叶鸣赫起起浮浮的心,又落下去了,说:“等我回来。”
苏念又思索片刻,“若你久不回来呢?孩子都生下来了。或者你回来变卦,又不想娶我?”
叶鸣说道:“你现在还是我的妾,孩子生下来就是我叶家的后,如果……我真有什么不测,我会提前安排好,让族中人做见证,孩子……”
“谁要给你说这个呀,我不会把孩子留给任何人,我要亲自抚养他,再说,你看我是能给你守寡的人么?”见叶鸣赫又抿着唇不言语,苏念也不逗他了,“我就带着孩子走了,若你回来变卦负了我,我还跑。”
叶鸣赫长眉一皱,“又想跑?再不许了。”
苏念咯咯地笑了起来。
叶鸣赫是明白了,他必须尽快平安归来。光凭一句“等我”的承诺,对于苏念来说什么都不是。
两人要从马车上下来,苏念刚弯身钻出来时,突然看着道路上对向行驶过来的马车。
“怎么了?”叶鸣赫看出苏念神色不对,顺着眼神望过去,看见一辆印有苏家徽记的马车,和他们的马车擦过之后,没有停留继续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也不知道是我爹还是那个继母,不想见他们。”苏念说着,在叶鸣赫的搀扶中下马车。
医馆坐诊的大夫有几个,苏念就是想确诊是否是喜脉,就找了人最少的,等了一会便轮到她了。大夫给她诊脉,很快就确诊道:“恭喜二位,是喜脉。”
苏念偏头看身侧的叶鸣赫,恰此时他也正望着她,虽然叶鸣赫总冷着一张脸,但她看得出他眼瞳中的喜色。
“不过——”那大夫顿了片刻,一边写方子,一边继续道,“这胎儿两月有余,娘子在这两个月中是不是突生变故,导致思虑过重?”
“是。”这两个多月,她简直不要经历地太坎坷曲折,其中大部分还是被叶鸣赫所赐,她回头瞪了他一眼,他脸色却比她还难看。
“两个月的身孕本就不稳,又添了一层心病,娘子就更要十分谨慎地保胎,如若意味滑掉,那可能……”大夫斟酌着道,“可能会伤了根本。”
苏念听出话外之意,就是这个孩子不小心流掉的话,她很有可能就再不能怀孩子了。
听着让人就难受。
那大夫将写好的方子递上来,温和着说道,“倒也不打紧,只要按照方子抓药煎药,过两个月后能稳住,以后就没什么大碍了。”转目看向叶鸣赫,便正色起来,“娘子有孕情绪不稳定很正常,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思都要比寻常娇气,郎君还是好生多担待多照顾些,万不可给娘子再添堵了,别学有些人拿自家娘子有孕不能服侍为由就去找小老婆。那是陋习,是借口!你家娘子更受不得气,知道了吗?”
叶鸣赫给大夫行礼,“多谢大夫提醒,在下省得了。”
两人拿着药方离开,苏念听方才大夫一番宽慰话,心里稍安,但见叶鸣赫一语不发,脸色铁青,好似比方才的脸色还要难看。“怎么了?”苏念询问。
“回府。”叶鸣赫沉声道。
胡川见着药方要去抓药,被叶鸣赫阻拦下说“不必”。
胡川和青珏两人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似乎都不解国公爷怎么情绪又不对。
胡川驾马车,叶鸣赫紧紧牵着苏念的手,一路还是无话。到了将军府,他牵着苏念径直去了屋中,“你昨天没休息好,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喝药。”
苏念也是一头雾水,“你都没让胡川抓药,喝什么药?”
“滑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