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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钟南暮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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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远自顾自道:“若知今日,那年你说炼气太苦,想下山上学,我便不该放任你。至少这样,我还能走得安心些。”

他说着,看向钟暮遥:“你如今万符录背得如何,施符的心法要诀开始看了吗?”

钟暮遥认真答道:“万符录已经全部背下,心法学到第六式了。”

钟书远闻言,目中终于含了些暖意:“这样说来,你也算刻苦。可炼气一事,你已经错过最好的年纪,此时重新修炼,只怕会难上加难。”

钟暮遥缓慢道:“……我会尽力的。”

钟书远望着钟暮遥开合的嘴巴,一时恍惚中,不由失笑一声。

钟暮遥听见叔父轻笑,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钟书远:“我并非是笑话你,而是想到许多往事,一时觉得荒唐罢了。”

“荒唐?”钟暮遥有些垂头丧气:“对于叔父来说,还有什么往事,能比我做家主更荒唐?”

钟书远闻言,片刻未答,只目中多了些意外。

钟暮遥说着,又擡手捏了捏眉心,有些为方才的口快后悔,改口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会努力坐好这个位子,不让所有人失望。”

钟书远听他说完话,听出那话中隐含的焦躁。

钟书远嗓音平缓:“暮遥,你是否是对自己所行之路,有所疑问?”

钟暮遥闻言,微微一愣。

停顿几秒后,他忽而全身卸下气来。

“是。”钟暮遥轻声道:“叔父,我觉得我好没用……”

“邽山后人昨日前来钟南山,要我交出当年邽山一族上供的珍品,明说是请求,实际就是逼迫。少阳柳家说钟南山根基全无,要求我交出‘华中第一大家’的名号与手令。道法协会也说我等无法守护山中诸多法器珍品,更无法看守九幽,三番五次想要派人上山,插手门中事务。”

他嗓音微哑:“我本以为,凡事都是事在人为,但当我真的站在这个位子,我才知道,许多事复杂到……就算我用尽浑身解数,也没办法处理周全。”

钟暮遥挺了数月,一向以年少散漫、没心没肺的家主候选人身份,在各方之间装腔作势地周旋。

除却初时的茫然,他还是第一次说出这样彻彻底底的丧气话来,更何况,还是在曾经想要夺取钟南山的钟书远面前。

可归根结底,对于钟暮遥来说,无论如何,眼前这人,都是他最亲近、也最依赖的叔父。

钟书远听钟暮遥慢慢将话讲完,眼神渐渐变得温和。

床褥中,濒临气绝的钟书远静静道:“可是暮遥,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气若游丝的尾音中,钟暮遥双手握起。

钟书远看向钟暮遥微弓的身影,静声道:“从今以后,就算你再撒娇,说不愿吃苦,也没有我在你身边,顾着你、允你懈怠了。更何况,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吗?”

钟暮遥视线一时模糊,双唇死死绷起。

钟书远:“我虽得此下场,可从没有后悔,当日选择从长青叔父那里谋求钟家秘宝。因对我而言,所有对钟家有益的方法,我都愿意去尝试,纵得万人唾骂。这是我的选择,所以我不会迷茫,更不会觉得苦。暮遥,你面前之路坎坷崎岖,可这既然是一条你自己选择的路,你也该如此坚定才是。”

钟书远的声音,伴随着地牢内似有若无的回音,显得格外庄重。

钟暮遥声音微颤:“叔父当真相信……我可以做到吗?”

钟书远的残躯,挤出最后一丝笑意:“你当日下山求学,我也未曾想过,你能学出什么名堂。可谁又能想到,一个连炼气都嫌苦的娇娃娃,竟然能考上京安的大学。”

钟书远的嗓音一如当年,仿佛仍是一位一心想将侄儿照顾妥帖的普通叔父。

“暮遥,站得笔挺些,大胆去走自己选择的路。”

-

钟暮遥从九幽禁地出来时,守山弟子特意来报。

邽山后人再次上山,索要曾经上供给钟家的诸多珍品。

另外还有数名协会派来的好手,又前来商议禁地加派守卫一事,两拨人乱哄哄的,已经一块儿在议和堂等着他了。

钟暮遥叹了口气,只觉闹心极了。

钟南山春光正好,议和堂旁的杜鹃花娇艳欲滴,在午后的阳光下恣意摆动。

钟暮遥与诸位表兄迈进议和堂时,原本等在房内的人纷纷站起,朝他拱手行礼。

可此番虽是礼数做足,但众人眼中的鄙夷,却也已经渐渐难以修饰。

钟暮遥回礼问好,装作没看到那些异样,带着几名表兄进入堂前,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茶水同时送到,是极好的雨前龙井,散发着阵阵茶香。

道法协会一行人中,为首的乃是此地的副会长。

此前协会几次来人,都被钟暮遥想尽各种办法打发,副会长今日亲自前来,是一定要将此事定下。

故而,老者不容开场客套,甚至连茶杯也一眼未看,对钟暮遥开口道:“方才我等上山,恰与邽山后人偶遇,同道而行。听闻邽山后人也想分担钟南山山中重责,与我此前同你所商议的事不谋而合。”

在他对面,钟暮遥倒是抿了口自家的好茶,没急着接话。

副会长故作和蔼:“暮遥贤侄,钟南山根基受损,仅凭你等守护山中基业,终究不像话。我看还是依此前所说,接受协会协助,一同看守九幽为好。邽山一直依附钟南山,或可将邽山之物转移,重新交由邽山后人自行守护,如此一来,岂不更加稳妥?”

副会长自认好言好语,已经给足了钟暮遥脸面。

可不料,钟暮遥缓缓放下茶杯,望了望厅中众人,朗声道:“我自然知道您是好意,可我也已经与邽山诸位长辈说得十分明白了——钟南山中,没有什么邽山之物。”

他话音未落,邽山一人坐不住,开口道:“宣德三年,邽山先祖朝钟南山进献一门珍宝总计十余件,我等此番几次上门协商,你今日竟又翻脸不认了!?”

钟暮遥不慌不忙:“你既然也说已经几次上门,那我的话,你应该也已经听过数次了。邽山当年既然献宝,那你口中的一门珍宝,便已经是我钟南山的东西了,又何来‘邽山之物’一说呢?”

钟暮遥嗓音不卑不亢,身形极稳。

钟南山多年声势浩大,不少世家为表仰仗,总会送来各种各样的珍宝。

可从没听说过,一朝势弱,便要将珍宝归还的道理。他若还了,岂不是将钟南山的脸面丢尽了。

就算邽山当年送来的东西在他眼中,其实并不十分贵重,可这样的时候,他一定不能松口。

邽山中另一人稍显平和,沉稳开口:“当年向钟南山进献一事,门中本就没有统一意见,只因那时肖小当权,才做出此等谄媚之事。”

钟暮遥身后的表兄听闻“肖小当权”四字,听出一点弦外之音,面色冷了些。

那人继续道:“当日一脉已被逐出邽山,故而我等前来,是真心想与钟南山商量归还门中珍宝事宜的。”

钟暮遥摇摇头,仍是道:“可你门中变故,与我钟南山到底没有干系。更何况,那东西也不是我等趁邽山势弱时抢夺而来,怎好谈及‘归还’两字。”

邽山人对钟暮遥话中暗讽充耳不闻:“虽不是你等抢夺,可进献一事,本就没有道理。邽山与钟南山相隔甚远,也谈不上什么庇护。你等收了我家珍宝,却多年未行献宝之责,也理当归还。”

先前说话的气盛之人眼见钟暮遥稳坐如山,阴阳怪气道:“钟长虹一脉德行有亏,天下皆知,钟家失势,已然当不得我等珍宝。”

钟暮遥虽坐得稳,可眼见那邽山小辈说话如此不客气,眼底的暗色沉了些。

他刚要开口,就在这时,一人忽而进门通传。

传话弟子径直走到钟暮遥身边,俯身与他耳语几句。

钟暮遥表情变了变,朝传话弟子道:“我知道了,把人迎进来,到保和堂等我吧,我稍后便去。”

传话弟子得了答复,随即起身朝门口走去。

不料,那名邽山后辈眼见如此,突然起身,跨步横在了传话弟子身前。

他拦着人,看向钟暮遥:“你又打算玩这套‘贵客上门,需先行离开’的戏码,想要再次搪塞我等吗?”

钟暮遥见状皱了皱眉,他是曾经用这套托词避而不谈,可今日是真有客人上门前来。

钟暮遥起身:“并非是打算搪塞各位前辈,只是京安协会突然拜访,还持了白云观的腰牌,说有要事需与我相见。”

那人根本不听他所说,只道:“就算你不是诓骗,可凡事总讲个先来后到,今日此事若没有定论,你休想走出这里。”

这话一出,气氛忽而剑拔弩张。

少顷后,钟暮遥身后表兄开口呵斥:“此地乃是钟南山议和堂,容不得你在这撒野。”

钟暮遥心中动了气,面上倒还能勉强维持,也道:“邽山诸位前辈既是上门商议,断断没有将主人堵在房中不允离开的道理。”

邽山几人眼看自家小辈挑了事,却也未露出丝毫慌乱。

在他们眼中,像钟暮遥这样的年轻人,可远远谈不上是钟南山的“主人”。

一人起身,朝钟暮遥行了一礼。

“虽是我等无理,可既然话说到此处,也好叫钟世侄知道,我等今日势在必得。”

钟暮遥一口气堵在胸口,双唇轻轻抿起。

他知道邽山人早晚会和他来硬的,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又与当地协会搅合在一起。

钟暮遥双手微握,将所有怒意压下,坦言道:“邽山此言,就是打算要挟我了?可我也好叫让各位知道,就算你们要挟我,我也绝不会因几句要挟,便将早已归属钟南山的东西拱手让人。”

眼看钟暮遥撕破脸皮,邽山人语调微狠:“我等如今可给你钟南山留着面子呢,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一门珍宝,你到底还不还?”

钟暮遥摇摇头,断言道。

“不还。”

一旁的副会长闻言,仗着年迈,不咸不淡道:“暮遥贤侄如此说,便是有些不讲道理了。就算是你叔父在时,也没有这样霸道过。”

钟暮遥乍听此人提到叔父,听出一点敲打的味道。

很快,他通过余光,看向门口的传话弟子。

那小弟子此时被人拦在门口,满脸细汗,不知如何是好。

茶香中,钟暮遥手上越发用力,指尖抵入掌心。

自他在山中出生,他还从未见过钟南山被人欺辱至此。

更何况,又是因他之故才会被人这样看不起。

钟暮遥觉得既然如此,他何不妨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反正他“纨绔无能”,也不在乎多桩错处。

“副会长。”钟暮遥转头对老者道:“叔父一脉所犯罪责,条目清晰,所有过错之人,也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此时邽山后人的请求,应与他毫无关系,不必拿来相比。至于您方才所说有关九幽禁地一事,钟南山九幽禁地世代归属钟家管辖,就算门中弟子仅剩最后一人,也会将禁地牢牢看守,无需协会担心,也不容他人介入。”

说着,他朝众人行了一礼:“今日实在是有客人上门,不好再与各位互相扯皮,各位若愿意,可在钟南山用个便饭再走,恕我先行告辞了。”

钟暮遥说罢,朝着门口而去。

副会长被人下了个面子,微楞过后,瞬间拍案而起。

“你站住!”

随着老者的话,邽山一人手上灵光瞬起,掐诀的刹那,一道符光朝着钟暮遥步行的前方而去。

那是一枚低阶五雷符,由微弱灵力催动,瞄着钟暮遥正前方的议和堂门口而去。

钟暮遥已经走到门口不远处,察觉到朔风,猝然看见御行到身前的符纸。

转瞬间,他察觉出这道符箓并非是冲着自己而来,想来那邽山人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直接对他动手。

可这符之所向,却也是他正前半尺,是实打实的威胁。

雷光将至间,钟暮遥强行催化体内真气,将所有灵力汇集在指尖,擡手将符纸捏入双指,竟是直接压制住了符中紫雷。

也是在同一秒,一道红光自门外直直刺入,将他手中符箓一角撕毁。

钟暮遥眼看手中符纸被毁,却来不及先顾忌门外是何人,刹那回身看向厅内几人。

他目中布满深色,捏符的指尖微微颤抖。

钟暮遥语调寒凉:“你们竟然敢在钟家议和堂动手?”

在他目之所及,众人见他只出双指便压制住雷光,皆是一愣,

几番变故之下,不等众人回答,门外忽而传来传音。

传音由远及近,话中饱含笑意。

“我今日也算开眼了,竟然有人在钟南山朝钟家后人丢符箓,这样班门弄斧、不自量力的笑话,倒是许久没看过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身影停在门外的艳阳中。

那人身穿着白云观的锦缎道袍,看似松松垮垮,实则气自芳华,手上把玩着一枚小小的木牌,脸上笑意盈盈。

副会长微微一愣,没想到钟暮遥竟没有骗人,果真是从京安来了贵客。

来者仿佛目中无人极了,他一脚迈入议和堂后,未向在场人做任何自我介绍,也不行礼、不问好,只朝着邽山几人道:“宣德三年,邽山受凶兽穷奇之困,幸得云游当地的钟南术士出手相救,山中千人才能幸免于难,随后邽山向钟南山献上珍宝,既为进献,也为谢礼……我说得是也不是?”

邽山众人不知来人如何得知当年细节,面面相觑之下,未有人接话。

那人见没人答他,自己走到桌前,寻了个好位子坐下,笑道:“你门中宵小如何当道,我不清楚,不过我却知道,想必当年的邽山先祖若知子孙如此恩将仇报,怕是要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让邽山几人脸上愈发难看。

连带着,连协会几人也互相对视起来,同时噤了声。

众人之中,唯有钟暮遥看着这位贵客,脸上既惊又喜。

他道:“季前辈?!”

季听奕拢了拢身上的宽大道袍,将手上的小木牌转起来。

他看向钟暮遥,有一点不解:“你不是很能吵架吗?怎么修炼了几日,反而拿不出当日在听尘楼门口,帮我与那冒名奸商理论时的嚣张气焰来了?”

季听奕的话,叠着不久前叔父的嗓音,叫钟暮遥的双眸忽而多出一点生动。

那时叔父告诉过他。

暮遥,站得笔挺些。

钟暮遥缓缓呼出一口气,继而,他把手里的缺角符箓团成球,看似随手,朝方才施法的那人脚下轻蔑丢去。

直到此时,他才仿佛拿出一点自己往日的模样。

钟暮遥口吻轻快:“回前辈,家中长老曾言,要我在将长青太爷所有灵力融会贯通前,务必诸多忍让……以免下手没轻没重,伤了别人不算,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季听奕一乐,觉得这小子气人的功夫倒是见涨。

果不其然,厅中人闻言,面色接连骤变。

副会长一脸不可思议,问道:“你说什么?钟长青的所有灵力?”

说到此处,季听奕看向钟暮遥,露出一点意外神色。

他有些吃惊,本以为按照钟暮遥的性子,此事瞒不了几天便会天下皆知。

毕竟,钟暮遥什么都不会,想坐稳这个位子,能依靠的也只有钟长青给他的灵力。

可想不到……钟暮遥竟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

钟暮遥看似没心没肺,心气倒是很高。

“太爷所赠灵力,说来并不光彩,故而并没打算宣扬的。”他看向面前的众人:“我本想一同继承长青太爷凡事以礼相待的处世之道,可不料诸多忍让,竟反而见识到诸位的难看嘴脸,看来不光是我无能,也是世人过于欺软怕硬了。”

季听奕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得好。”

副会长气得头疼,转向季听奕:“来者究竟是何人,我可没有在京安协会和白云观见过你!”

季听奕晃晃手里的小牌子:“你没见过我,可见没见过我手里的牌子?说来也巧了,今天刚上任的。陈延安给我送完合同,得知我要来钟南山,就顺便拜托我来时,帮他慰问下这位钟家代家主、钟暮遥。”

说着,他露出一点难色:“不过这话我倒是不好传了……难道要告诉京安那边,当地协会在钟家议和堂没事找事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副会长闻言,心中几经盘算。

陈延安一根筋,忠正执拗,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

而这季姓人,身穿一身锦缎道袍,乃是入在白云观天地殿名下的道长,想来在京安协会中,怕是也挂了虚衔。

副会长一时庆幸,好在方才没有同邽山人一样,将话说绝。

老者重新和蔼道:“方才意见不和,的确有些拌嘴,不过都是年轻人嘛,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暮遥贤侄,京安贵客既已不必再前去相迎,便坐下,将方才之事再商议片刻吧。你看,钟家这待客的好茶,我还没来得及尝一尝呢。”

钟暮遥眼尾微挑:“副会长说的可是‘议一议’,不会再有人丢出什么明晃晃的宣纸条,来下我的脸面的吧。毕竟我这年纪轻轻,资历浅,面皮薄得很,不如各位前辈见多识广,自然什么事都能处变不惊。”

副会长听他一番话皮里阳秋,却也只得装听不出来。

“贤侄这是哪里话,当然是再议一议、议一议。”

-

对于蓬莱众仙来说,这几日过得可谓战战兢兢。

太上真人邀请天尊来玉阕阁,监管九州怨气一事的编撰修注,众人皆知,当年天尊神陨后,蓬莱对那天狐诸多管辖,想来是不近人情的。

好在前尘跌宕,总归已经过去。

方归赈在玉阕阁一连坐了数日,将众仙所拟的篇章翻阅核查,又亲手记录了属于自己的内容,终于算是将这桩事忙完了。

天地大劫错综复杂,千年以来,所涉事件多如牛毛,不论是他,还是季听奕、容家、甚至各朝各代的帝王,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时蓬莱晚霞漫天,他坐在玉阙阁亭台一角,在堆积如山的卷帛一旁,细读一段往事。

当年他神陨之后,蓬莱曾要求季听奕,在三神柱上刻下缔约,要那人立誓永远与九黎之怨为伴,不得将怨气放归人间。

方归赈双唇微张,指尖轻轻拂过书中小字,动作轻缓至极。

继而不多时,他擡头,望向不远处仍在记录细节的纪明秋:“算上今天,我在此地逗留……是否已经有七日之久了?”

花屏前的纪明秋停下手上玉笔,略顿了顿,答道:“嗯,有七日了。”

方归赈微微垂目,轻声道:“七日,已经太久了。”

他再度看向纪明秋:“我已将正卷内容一一看过,没有遗漏,其他的内容,不知可否烦请上仙代劳。”

纪明秋看出方归赈打算离开,点头道:“自然。”

方归赈闻言,缓缓合起手中卷帛。

待放下时,他手上又顿了顿。

仙境晚霞绯红浅淡,暮霭宁静。

方归赈:“对了,还有件事。”

纪明秋:“何事?”

方归赈:“这蓬莱的三神柱……在什么地方?”

-

钟南山用来待客的精致院落中,季听奕坐在院子的石桌边,正与钟暮遥一起用晚饭。

季听奕对今晚的伙食赞不绝口,诚恳道:“钟南山的厨子真不错,走的时候能让我带走吗?”

钟暮遥实话实说:“这恐怕不行,这是我表叔做的。”

季听奕:“你表叔?”

“表叔原来是做厨子的。”钟暮遥道:“他还考了高级技师厨师证,就是钟南山出事之后,他便和我们一起回来修炼了。”

季听奕闻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谁说人不能中年转行呢,是吧?”

钟暮遥笑了一声:“是。”

季听奕一边夹菜,一边随口说起正事来:“此地协会受钟南山压制多年,想插手九幽,找你耍威风出出气,也不足为怪。不过有件事,我可得提醒你,你有没有去问过,邽山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要回当年进献的珍宝?”

钟暮遥沉声道:“邽山外门创业连年受创,祸及内门,恐祖宅不保。邽山现任家主膝下一女,整个邽山的掌上明珠,下山历练时被恶鬼所伤,苏醒后神志不清,也需当年进献给钟家的梦仙枕安神。”

季听奕托腮:“邽山人赖着不走,想来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这几样珍宝在钟南山也算不得什么,你既然都知道,这些东西……要给他们不?”

钟暮遥未有思量,显然早就已经将此事想好。

他只沉声道:“可以给,但不是现在这么个给法。”

季听奕含笑:“不是这么个给法?”

钟暮遥:“反正那邽家的掌上明珠就这么睡着,也没什么大碍。我打算再等等,待天气再热些,与表兄们一起去西北一带历练。到时路过邽山,我登门拜访,再将那些东西当做雪中送炭之物,原封不动送回去。”

季听奕十分赞许:“那他们若一直这样闹,不肯走怎么办?”

钟暮遥喝一口冰可乐,轻快放下杯子,叹了口气道:“就算再闹,我也不能把东西拿出来,不然我这家门口,该堆满闹事的世家了。”

季听奕听完,一连点了好几下头。

他悠悠道:“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能跟我师父考上同一所大学了。”

他话音未落,忽觉一阵满含花香的微风吹过。

季听奕眉间一动,回身望去。

七日未归的人站在他身后,眼中满含思念。

季听奕一时心动,唇边缓缓弯起。

方归赈一边朝季听奕迈步,一边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何会提到与我考上同一所大学的事?”

钟暮遥没想到季听奕能说曹操曹操到,一时间颇为吃惊。

季听奕答道:“倒也没说什么,你终于忙完了?”

“嗯,忙完了。”方归赈走到石桌边,拉住季听奕的手。

两道体温缠绕,交织在指间。

他挨着季听奕坐下,说道:“我到听尘阁找你,玄武说你来了钟南山,她还说你入了国企编制,这是怎么回事?”

季听奕:“那日解决夫诸案件时,陈延安曾经说过,能给我要个编制下来,就是一套手续颇费时间,我们今天刚签了合同。”

方归赈一时失笑,觉得这样也好,点了点头。

随即,他看向噤声的钟暮遥:“怎么傻了?”

钟暮遥实话实话:“我还以为你成了季前辈的召唤兽。”

“是吗?”季听奕道:“挺好。”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看日暮西垂,直至月光初现。

为防协会继续发难,季听奕打算在钟南山住两天,好好用用此番“京安贵客”的身份。

而方归赈哪都不去,季听奕在哪,他就打算在哪。

钟暮遥还要上晚课,饭后朝两人告别,朝坡下的小殿走去。

两人站在客院门口,看着钟暮遥蹦蹦跳跳下台阶。

青石阶上,青年走得极为孩子气。

季听奕觉得好玩,问向身边人:“钟南山出了这么一个家主,看来是挺有意思的。你觉得他能修炼到什么程度,能赶上钟长青吗?”

方归赈看向那道背影。

有些记忆并不遥远,所以他记得非常清楚。

宣德三年的邽山之中,便是这样一道跳跳脱脱的身影,仅仅手捏几枚符箓,便将四凶之一的穷奇,逼入山中绝境,救下数千生命。

身姿卓绝,当称此间无双。

“说不好。”方归赈道:“但钟长青的眼光,应是不会有错的。”

季听奕点点头,转身看向方归赈。

“你都忙完了?不走了?留下陪我了?”

方归赈:“嗯,陪你。”

季听奕笑吟吟,拉着人回院:“那好,我有不少事想和你商量。”

他一边走,一边道:“我听闻大婚礼数颇多,事事繁杂,可我不想那么麻烦,具体怎么个章程,我还得再想想,正好你回来了,和我一起定吧。”

月染薄云,青山柔风温柔至极。

方归赈唇边含笑,轻缓点头。

“好,正好此地清净,我们可以好好商议……我们的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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