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钟南暮遥(1/2)
番外五钟南暮遥
黄河一畔,大水经年不休,涛涛震耳。
紫荆仙山旅游景区山下,其邑村安宁一如往常。
村内的公办小学翻新到一半,二层小楼初具雏形,泥瓦匠人正在施工。
一名年迈的老教授站在工地门口,裤脚上沾着泥土,表情有些不耐,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不多时,一道人影从工地中匆匆跑出。
元溪没想到他的大学导师会突然来此,乍一听到消息,从施工现场最深处出来迎人。
他一身灰泥,一边掸一边快跑,待离得近了,亲切喊道:“李老师。”
李教授看着往日爱重的弟子,如今一身泥猴模样,一时有些无话。
那日元溪来与他分别时,只说要暂时回到老家,待完成一件重要的事后,再回研究院继续一同畅聊古今。
此时老人家气了又气,没想到元溪所言“重要的事”,就是跑来这工地当瓦工。
李教授一本正经,连开场白都省了,气道:“不论如何,你今日必须和我回去,不然这声‘老师’,你就不必再叫了。”
元溪顿了顿:“老师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李教授看了看元溪身上的土,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小楼,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你当日说是有重要的事,我才同意你暂时离开。你一走半年,可你这重要的事,竟也包括在这里抹水泥?”
元溪闻言,连忙解释:“不是的,老师您误会了,我就是来帮个忙。”
元溪一边说,一边看向老师裤脚上的泥,露出点无可奈何的神情。
他知道这位李教授最爱干净,此时沾上一身泥泞,不远万里来找他,估计是正在气头上。
元溪安抚道:“老师不要生气,先与我回家,我们慢慢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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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溪此次重回老家,暂住的老房位于村外山下,是处有些偏僻的地方。
虽然偏僻,可他将屋内屋外打理得十分干净,还在屋中摆了几个大书架,用来盛放平日翻看的诸多书籍。
元溪领着李教授回家,打了净水来,把身上的泥洗掉,还顺便把李教授换下来的裤脚一起洗干净。
风尘仆仆而来的老学究换过衣服,终于放下架子,往窗下的木凳上一坐,朝元溪问道。
“你这孩子,到底在忙些什么?”
屋内窗子大开,天际晚霞的彤色映入房中,元溪端着茶,将杯子放在李教授面前。
元溪思索半晌,寻了个恰当的说法。
“老师,我在忙着种树。”
李教授:“种树?”
元溪站在李教授一旁的窗边,远眺窗外的群山。
傍晚时分,山中寂静,只有清脆的鸟鸣声。
空气中阵阵清冽,卷着山林气息,充满宁静与安详。
元溪:“您若早来半个月,便能看见此地开满紫荆花的一番绝美盛况了。”
李教授微微停顿,继而不解道:“那你所说的要紧事,不是做瓦工,就是当个护林员?”
元溪点头:“您若这么说,倒是也没错。”
李教授实在头痛:“这为何会是要紧的事?”
提到此事,元溪唇边莫名笑起。
他目光一时柔软,答道:“不瞒老师,我在临终时忽而记起来许多儿时往事,我记得我少时病重,总有群山万花,在守护着我。故而如今我奇迹痊愈,着实很想回来,对曾经守护着我的人或物,报以同样的爱重与陪伴。”
他语调轻浅,话语也极为孩子气,很像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李教授却从这些词语的缝隙中,听出其中温柔,茂密而繁盛。
李教授知道元溪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但他不知那些过往,难得想错了细节。
老人家叹了口气,调侃道:“你光记着儿时村中的亲朋好友守护于你,倒是忘了我与研究院诸位老师是如何费力,才硬保你的入院名额不被作废。”
元溪哂然一笑:“我在京安求学多年,您待我像亲生儿子一样,我知道的。”
李教授目光微晃,凝气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半年,过得如何?”
元溪回过身,看向李教授硬板着的脸:“村里日子简单,我过得很好,老师不必担心。”
李教授视线划过元溪的书架,不由自主,盘问起学生的功课:“那你在这山中清读,可有什么进益?”
山风缥缈,溢进屋中半缕。
元溪想了想,答道:“只是觉得在这山中,心更静了。”
李教授敛目,看向茶杯口晕出的白雾。
老人身为国学大师,向来风骨奇佳,合着茶香徐徐道:“若非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定要当,你是因当日病重垂危,生出诸多惧意,才在转危为安后,深觉一切皆是空谈,唯有性命才是真的,蒙尘丧志,躲回了此地。”
元溪失笑:“所以老师特意来其邑村,是打算见我若当真如此,就要抓我回去吗?”
“那是自然。”李教授端起茶杯:“我既为人师,你若当真失去男儿志向,我自然要重新教导。”
李教授说着,终于抿了一口元溪倒的温茶,又徐徐道:“不过我看你,倒不像是来荒废的。”
元溪微微颔首,口吻含笑,郑重答道:“师承于您,自然不会如此。”
夕阳渐下,李教授与元溪浅谈过房中诸多书籍后,又一齐用了山中淡饭,因拟定的回程日期在隔天,元溪将院中另一间空房收拾出来,给老师暂住一晚。
两人在星夜下饮了淡酒,入夜时分,月光照着静谧的千年敖岸,李教授酒意漫上心头,思及过往,长吁短叹道:“我看中的学生,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元溪听出些弦外之音,试探问道:“老师何出此言?”
李教授摆摆手:“倒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曾经的另一个学生,就是那位你之前总挂在嘴边念叨的学长……我一时想到你们两个都这么有主意,想我一身虚名头衔,怕是无人愿继了。”
提到熟人,元溪好奇问道:“方学长还在博物馆做闲职吗?”
“博物馆?”李教授恨铁不成钢:“他要是肯老老实实在博物馆做闲职,没事修修古籍,也就罢了,可他自从去年年底向博物馆告假后,都不知道跑到哪里玩闹去了——”
说着,老教授一口气堵在心口,放下酒杯,从兜里掏出手机:“不行,我得找其他人问问,那小子到底在干什么。”
元溪本还在笑,以为李教授只是说说,不料李教授看着是喝醉了,手上动作还挺快,直接就把电话拨了出去。
半小时后,京安不少国学青年纷纷在家收到消息,内容以讹传讹,导致事态十分危急:不好了,李老终于忍无可忍,大发雷霆,大家今夜一定要找到方归赈,让他给李老回电话。
再半小时后,通过校友关系网,远在钟南山的钟暮遥,莫名接到老同学的电话。
钟暮遥有点不解:“你怎么突然问我方归赈的事?”
老同学十分八卦:“你现在能联系到他吗?他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钟暮遥正画符画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想也没想,简洁答道。
“他啊,正忙着结婚呢。”
紫荆山下,月满窗沿,李教授听见话筒那边传来的消息,举着电话愣了。
李教授一旁,元溪也愣了。
李教授晃神过后,大喜过望,确认道:“那小子要结婚了?!”
元溪:“……”
天尊要成婚?
李教授:“什么时候办事?在哪办事?对象是哪家的,有人认识吗?”
老人家一串发问,均没得到回答,挂断电话后,不禁火急火燎起来。
李教授看向元溪:“你听见了吗,他们说你方学长要结婚了。”
元溪点头:“听见了,这下,得恭喜学长了。”
李教授一点也不生气了,满目喜笑颜开:“好啊,真是太好了。”
反正那博物馆的闲职不做也罢,好好成个家,比什么都强。
元溪眼底漫出同样的暖色。
“是啊,真好。”
-
月盘攀上峰顶时,整个紫荆仙山沉入安眠,悄无声息。
李教授在屋中睡熟,睡梦中,念及往日与学生在课堂中的点点滴滴,脸上挂满慈祥。
院中风声细微,一声房门轻响过后,元溪从房中走出。
他一身浅衣,轻脚走出院落,随即朝着山间深处走去。
这山路他走了数月,若算上诸多前尘,更是走了千千万万遍。
道路熟悉至极,连路边石块都记得清晰。
可很快,他又像是有些心急,不愿再苦守这幅凡人姿态,双目柔光转瞬而起,朝山中遁去。
星君素衣蹁跹,几息之间,来到山中游客无法抵达的凹谷。
山谷中,幽紫随风摆动,借着天上的月光,不若人间之景。
他只身穿过重重花影,在群花正中唯一一棵枯槁的紫荆花树前站定。
继而,他擡起手掌,好似珍重万千,将指尖轻抚在干枯树上。
天际星宿清朗,遥望这位上神星君,将夜色拉长。
元罗星君轻声开口,缓缓道:“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天尊与你那位帮忙找回神识的朋友,许是要成亲了。”
夜风搅着花香,四下无人间,不见任何答复。
元罗星君话语温和,问道:“你若还在,想必定是要去喝上一杯喜酒,是不是?”
月光中,他好似自言自语,说着说着,眼中柔情渐渐布满浓浓哀色。
他缓缓闭起双眼,在一片安静中,细听起自己的心跳声。
元罗星君知晓他体内这颗神心并非属于自己,所以有时,当他每每感到心痛,便总会想,那心痛的人究竟是他,还是那位将心脏赠予他的神兽。
数日以来,他没想出结果,亦无法放下所想,总是苦恼。
当日雪夜分别,除了这颗神心,夫诸什么也没有留下。
幸得天尊爱徒以妖力布满京安,才找到那唯一一缕还未散去的神识,交予到他手中。
他替夫诸将九名被害者的魂魄亲自送入地府,看顾九魂直至投入轮回井,把命案好生善后。
而后,他想了良久,最终在一日初晴,带着那缕神识,回到两人相遇的敖岸山中。
他在山中游走多时,找到了他当年扎根的山谷。
那日的山谷中,一颗枯木立在万树之间,与他当年之象尤为相似。
他心念微动,将神识引入山中枯木,方圆花树察觉到神兽回归,刹那竞相开放,方成这山谷中万花盛开、久久不败的奇景。
可自从此地花开,早已百日不止。
纵得神息日日养护,又恰逢春日正临,这枯木却仍没生出灵智,更未有一丝鲜活气息。
树前,元罗星君轻轻阖眼。
风无意吹拂,将方圆花枝拨动。
对于他来说,他有时很难想象,夫诸是如何在那么多花树中,一眼望见无心空洞的他,将他细细养护。
同样,他也很难想象,夫诸是如何等他一世又一世,还仍愿放他一次次离开。
他从前仰慕古人,士为知己者死。
但想来,望着知己死去,或许更残酷些,能消磨为神者的孤傲与执拗,如同凌迟一般。
星辰微颤中,元溪脸上带着一点无奈,轻声道。
“本是我修心不够,便被你强赋神心,回归神位……论起为神,其实我未必有你做得好,因为若换作是我,也许一次也不会让你离开。”
他浅笑喃喃。
“我今日上山,也未有摔倒,你可安心,只是不知你若知晓,是否会因太过安心,迟迟晚归。”
花影斑斑,不见故人回复,只剩满谷寂寥。
星君站立良久,随后在枯枝下席地而坐。
轻响中,他上身朝枯树倒去,轻缓靠上树干。
木纹之中,他与枯枝安详相憩。
四周花瓣飘落,覆盖在宽大的素衣间,不多时便缀成点点艳色。
浅眠间,星君忽而觉得自己有些不该。
今日原是有喜事传来,他才想上山告知,理当高兴一些,不该说些失落的话。
可他心中酸痛,说不明是羡慕,又伴随着一片苦涩。
他想,如成亲一般的结局,想必是极为幸福美满的。
恍惚间,他指尖无意蜷缩,在木纹上摩挲。
不曾被察觉的情意在分别之后,于思念中愈发沉沦。
伴随着轻抚,在无人注意的暗处,当星君指尖停下的瞬间,一支枯枝突然出现一丝与微风不甚相干的轻晃,转瞬而散。
混沌之间,熟睡中的呓语,褪去了所有神族清冷,带上一点摇尾乞怜的软弱。
夫诸。
呢喃声浸在往事中,将深夜的暗色融为一体,再催化出一道叶脉来。
自古敖岸山临大水一畔,水声涛涛不休。
水势映着天际星宿,应华夏脉络,四下奔走间,曾亲见无数韶华化为白首。
温柔岁月之中,一只极小的浅色嫩芽,在星光的照映下,从枯枝的凸起间徐徐抽出。
悄无声息间,它仍是静静地,立在枝杈上。
仿佛是在用尽所有力量,静静守着那道,树下浅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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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安人间春日,花朝月夜。
方归赈要结婚的消息一经爆出,登时一跃成为校友群、博物馆以及故宫西三所的头条新闻。
导致钟暮遥在第二天醒来后,看着手机上显示的五十二个未接、一百三十五条短信、以及那声势浩大的六百多条即时聊天消息,直接石化在被窝里。
诚如先人所言,钟南山人杰地灵。
可偏偏出了这么一朵奇葩,还是继承了钟长青全部灵力、与门中秘宝的候选家主。
此时清晨,一声惨叫声从钟暮遥房间中发出。
隔壁的表兄被尖叫震醒,连忙跑到钟暮遥房中。
表兄看着双手颤抖的暮遥表弟,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钟暮遥:“我我我我——”
表兄:“你你你你?”
钟暮遥高喊:“笔笔笔笔墨纸砚!万宝黄绸!我要画符!”
他回忆前夜,好似是神志不清,把方归赈要结婚的消息捅了出去……
若方归赈并没打算和亲朋好友说这件事,那他可是闯了大祸,要问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救他——想来无它,唯有老家主留给他的镇天符是也。
钟暮遥脑筋极快:“等等,表兄!牌楼!”
他嚎啕出声:“快找人去守着咱家刚刚盖好的新牌楼!!”
-
京安,听尘阁。
季听奕今日起了个大早,去隔壁胡同口的早点摊买了油条豆腐脑,高高兴兴坐在饭厅里吃早饭。
继而,晨光中,他接到裴晴打来的电话,捏着油条沉默了半分钟。
饭桌对面,玄武一边吹滚烫的包子馅,一边好心问道:“要去钟南山吗?”
季听奕故作和蔼,皮笑肉不笑:“我好像挺长时间没见钟暮遥了,是吧?”
玄武点头:“嗯。”
季听奕咬牙切齿:“那我可得去看看他,省得他把我忘了。”
玄武提醒道:“你得等会再走,昨夜你和王霖曦去地府后,陈延安来过,说有东西要交给你。我说你不在,让他今天上午再过来。”
季听奕不解:“陈延安?他要给我什么东西?”
玄武想了想,随即把包子扔进嘴里,待嚼完,才慢悠悠道:“你自己看吧,看过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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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暮遥战战兢兢渡过一个上午,眼见什么事都没发生,逐渐放下心来。
午饭过后,他照例溜到九幽禁地,找被关在地牢里的长老们背功课。
这九幽禁地中的巫族亡魂虽怨气尽消,可仍然不肯入地府,导致此地阴气一如往常,钟暮遥裹得左三层右三层,才下到井中二层。
二层与关押季听奕的井底不同,并未隔出太多房间,几个垂暮年迈的长老被关在同一个牢房里,此时已经等在铁栏边。
几人虽然被困顿在此处,精神倒也矍铄,见到钟暮遥前来,立刻考问起他的功课。
待几番问话,长老们提点了钟暮遥几处错处,又给他布置了新的作业。
钟暮遥见今日的课上完了,刚打算离开,忽而听见年纪最大的钟家长老开口对他道:“暮遥,你且等下。”
钟暮遥停下起身的动作,蹲回原位,不解问道:“长老还有什么事?”
那名长老莫名显得有些拘谨,几经思量,才道。
“你若无事,下去看看你叔父吧。”
钟暮遥微微一愣,双唇抿了抿。
“叔父怎么了吗?”
长老:“他身上的伤实在太重了,之前一直瞒着没有告诉你,是想来你也不会原谅他,告诉你也无用。可方才关押他的弟子来报,他可能……要不行了。”
钟暮遥的双手不自觉握了握,片刻后才道。
“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九幽井中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在走廊中轻拂白蜡焰心。
钟暮遥返回井口处,启动巫族机关,一路下到井中深处。
当日钟南山惊变,结束后,钟暮遥本无法原谅长老们为虎作伥,更无法原谅他的叔父钟书远。
可归根结底,门中众人对他从小到大的拳拳爱护不是假的,而钟书远与他亲如父子的多年陪伴,更不是说割舍便能割舍的。
他儿时炼气,怕苦怕难,钟书远也曾心狠打骂。
可后来,钟书远眼看他在院中嚎啕大哭,终究还是心软。
那时的种种,也曾是一位长辈,一片纯然肺腑的疼爱。
钟暮遥脚步轻缓,步步沉稳,来到曾经关押过季听奕的暗室门口。
两名值守的小弟子见到他前来,露出一点不解神情。
钟暮遥对两人道:“给我开门,我看看叔父。”
小弟子不敢多问,把门上的锁灵阵暂时封闭,将门徐徐打开。
钟暮遥深深吸入一口气,看着面前敞开的门。
他足足停顿了良久,方才擡脚走入房间。
房间的矮床上,钟书远躺在正中,双目微微睁着,全身布满死气。
他纹丝不动,连胸口处的起伏都不甚明朗,只看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当日陈延安将钟家一门的所有罪责都细细盘问清楚后,念在钟书远时日无多、且前半生也曾行善济世,将钟书远还给了钟家。
钟书远挨了玉清剑一剑,体内奇经八脉皆被剑气所伤,不光已无半分灵力,筋骨俱损之下,连起身都是勉强。
而此时,在钟书远身下,红绳所结的封印阵法也将他的魂魄一同禁锢,就算任他气绝身亡,也无法脱出此地,顺顺当当的前去地府。
房间中弥漫的檀香味道浓重呛鼻,让钟暮遥不由皱了皱眉。
随着关门声响起,他站在床前不远处,看向钟书远空洞的双眼。
两人一时无话,时间似凝固一般。
良久后,钟暮遥唤道。
“叔父。”
钟书远缓缓张开苍白的嘴。
“我没想到,你竟还愿意……叫我一声叔父。”
钟暮遥一贯纨绔,极少有这样深沉的时候。
他只觉许多话堵在喉咙,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半晌后,钟暮遥问道:“您伤势如何了。”
钟书远缓缓道:“我无事。”
话虽如此,可钟暮遥见钟书远满身灰败,知晓他已然奄奄一息。
钟暮遥:“我看,要不我还是与协会商量下,寻个医院,送您去看看吧。”
钟暮遥觉得,就算钟书远已无力回天,更罪无可恕,可他终究还是不愿叔父受尽折磨而死。
钟书远轻轻摇了摇头,缓慢的话语中,带上儿时讲解符箓时的耐心:“陈延安便是看出我命不久矣,才肯放我回来,协会本就知道你我的关系,对你不甚放心,你勿要再自寻麻烦,我当真无事。”
钟暮遥轻咬后牙:“叔父……”
尾音间,钟书远轻轻叹出一口气。
“你心这样软,到底要怎么办才好。”钟书远微微摆头,看向他“不成器”的侄子。
钟暮遥此时脸上皱皱巴巴,与他小时候挨罚后,那副既不服气、又委屈至极的样子十分相似。
钟书远:“你如今身为钟家的主心骨,不该来看我的。”
“我是忍着……不能来见您。”钟暮遥微微垂头:“可我又想,那日一场祭礼,钟家已经失去得够多了……至少,我现在还能来看看您。”
钟书远摇摇头:“你既决心承担一门之责,便该事事都为宗门考虑。我身为罪人,一日未曾咽气,皆要被众人诟病。你若为了钟家,应当即刻下令将我处死、挫魂削骨才是。”
钟暮遥双眉深皱,望着钟书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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