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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啊!”
“是,是我,那时候苻坚死了快二十年了,你们为我,为谢家,为晋国办事,并无二心,我为什么不可以救?”师昂平静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裂缝,这话憋在他心里,亦有许多年,只是他有时不承认,有时又说不出口:“难道你以为这么多年的相处,芥子在我心里,就只是利用的工具?”
林初桐大惊,久久说不出话来,那在他心里,却是把他们当作同伴吗?吸纳敌国之人,即便为己所用,只怕站在他所站的高处,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吧!
他动了动唇,最后嗫嚅道:
“我身受重伤,在吴兴养伤三年,钱胤洲无心商道,一心只想做个行客,长安局势稳定后,他将调动钱氏商会的不动尊印留给了东钱的钱六,随后远去塞外,途中替我捎回了繁兮的消息。”
“繁兮曾经出于芥子,后因年龄小,前秦灭亡后便被遣散,阴差阳错为荒唐斋的主人,长安杜氏的杜孟津杜老爷子搭救,替他打理敦煌的事务,他一直想念组织中的故人,便托钱家传书与我,我毕竟不是晋国人,留在江南,始终……始终不自在,便说与钱家,动身前往西域。”他走的时候,因为心灰意冷,不愿再见故人,便托钱家保密,若师昂问起,便说他死了。
“我猜也是。”师昂笑了一声,所以他去沙洲找公羊月时才会滞留。
打荆白雀上三山四湖挑战时,师昂便认出了她的武功路数,既然人是公羊月送来的,神韵又和小公主相似,倒不见得是要对付他,顶多就是心里有气,送了个烫手山芋给自己添堵,但真正叫他护住经生的原因,是他身上有一颗芥子的琉璃宝珠,在那之前,钱家告诉他托他们在长安照拂的人没有救回来,他心里是认定了林初桐已死,彼时见这珠子,总觉得会有所关联,便也抱着希望走那一遭。
林初桐越瞧心里越感到奇怪:“你那什么表情,你该不会以为经生是我儿子吧?”
师昂:“……”
林初桐讪讪一笑,师昂擡了擡袖子:“那后来呢?”
林初桐又道:“后来桓玄篡晋,在建康登极,并疯狂打压百般阻挠他的拏云台,我便调动人马,四处搜集信息,接应公羊月和晁先生离开中原。”
“哦,原来你还回来过。”师昂颔首。
说到这儿,林初桐表情又有些不自然:“我还在南边停留了一段时间。”
“因为桓玄水师兵围帝师阁?”
林初桐不由瞪眼。
“难怪那个时候还能收到飞鹰传信解围,全靠你。”
师昂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初桐躲了一步:“我不是因为担心你和帝师阁,不过是为了帮公羊月□□江左局势,这样我才好回雀儿山替小公主守墓。可惜没去成,不然怎会叫那些人扰了公主的清净。”他又朝树干重重捶了一拳,不甘自己的无能:“千算万算没算到三十六陂兴起,强势吞并西钱,为报答钱胤洲的救命之恩,我不得不返回大漠调查。”他顿了顿,不过这一查,倒是查出点别的。
“繁兮的孩子丢了,就在敦煌丢的,这太不可思议,有人竟然敢在荒唐斋的地盘上对付荒唐斋实际上的主事,我和公羊月对此感到非常不乐观,这只能说明此人功夫了得,绝不是一般的牙子。关外人口失踪并不鲜见,偏偏大漠里还有个专门掠人的鲛宫,我们首先集中力量往西查,错过了最佳营救时间,孩子没救回来,这一离散就离散了多年。”
“你怀疑……”
师昂便将墓中的遭遇详细说来,既然是纥骨梧桐在背后搞鬼,这一切恐怕也是他所为,加上他曾败于公羊月之手,而那段时间公羊月又恰好在敦煌,没准就是他用心险恶。
林初桐没有立刻下定论,而是往后瞥了一眼,大树后方那颗小脑袋俶尔收了回去,他便转身走了过去,走到经生面前。
繁兮找了儿子多年,失而复得必然疼惜,她在敦煌势力颇大,必不用受苦,经生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看他们的表情,也大致猜出一二,但他却抢在林初桐之前开口道:“我,我不是。”
“嗯?”
“我其实记得我从哪里来。”
“被抓去的孩子里,可能、可能有你们要找的人。”经生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重重喘了口气,他的心难以自己地喃喃着,他是记得些模糊的影子不假,但他也早忘记曾经的模样,四下里的人成双成对,亲朋故旧,只有他与孤独同身,走到最后还是一个人。
林初桐眼皮微擡,随后而来的师昂脚步一顿,眼神清亮,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距离,这个孩子是绝没可能听见,但他虽然沉闷,但却天生七窍玲珑。
实在是太聪明了,可有时候太聪明地活着,又着实痛苦。
初桐未必没有怀疑,而就算他去了敦煌,又发现认错人,以繁兮的为人,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
经生挺起胸膛,冲他们笑了笑,至少他现在也不算太糟糕,因为他知道他已彻底自由,只有他能决定自己不想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
初桐揉了揉他的头,眼神复杂:“你与芥子有缘,跟我走吧。”
经生没有答应,擡起头定定地望着前方,林初桐正想开口,却见师昂大剌剌站在跟前,那……他猝然回头,就见荆白雀客气地停在不远处,看那样子,似是也想找经生说话,不过礼貌地让他先行。
公羊月抱着手臂闲闲站在一边:“没想到烫手的山芋变成了香饽饽,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料他嘴里说不出好话,晁晨拽着他的衣服把人拉走了。
荆白雀的眉头往下沉了一点,其实公羊月没说错,她确实也想带经生走,书馆远离是非,又有两大高手坐镇,再不济还有自己罩着,是个不错的去处,那么经生也就不会左右为难,心中负疚。
经生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抢他,他不敢看荆白雀的眼睛,自己在雪山上把玉玺扔给他的举措现今落在这几人眼里,还不知是不是笑话,来到成都之后,荆白雀忙着照顾司马文善,既没有问他要解释,也不甚在意他这些年如何。
也是,他们只不过同路一程,本就算不上太熟,当初她能帮自己争取自由,对他来说已是最大的幸运。
“我……”
他不想占荆白雀便宜,也不想冒名顶替繁兮的孩子去什么芥子,于是他向后退了一步,退到师昂身边,大声说:“我要留在帝师阁。”
林初桐嘴巴动了动,师昂挑眉,揉了揉少年的头:“这是明智的选择,学了我帝师阁的文武步,还想走人?”
经生小心翼翼地问:“要是我没选你呢?”
师昂环顾四周,道:“我要带你走,你觉得在场的谁能拦得住?”
众人:“……”
林初桐不死心:“可是……”
师昂直接大手一挥:“你也来吧。”
“我去帝师阁做什么?”
师昂脚步一顿:“你刚才来找我所为何事?”他把目光重新飘回林初桐手上,貌似无辜地开口:“但我现在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