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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不敢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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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话糙理不糙,但公主你这话也太糙了。

他心里腹诽着,却全然不知梁卿玉现在的心情根本不容许他细细去措辞、思考,

“所以我将梁若光带回来了。你放心,我和他皆没有复国的心思。我不会伤了兰鸢山,更不可能伤了君也。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可能杀了他。日后兰君也坐上皇位,无论是对兰氏还是梁氏,都有好处,我还不至于这么蠢。”

何黛闻言,试探性道:“那公主的意思是.........?”

“带我和梁若光进宫,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梁卿玉看他:

“你是兰鸢山的心腹,他一定给了你随意进出宫门的令牌。”

何黛:“...........确实是有。”

他思索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可以倒是可以。”

他上下打量了梁卿玉一眼:“只不过以夫人这般的样貌,还需遮掩一番,不然那守城门的官兵盘问起来,我不好交代。”

“没问题,”梁卿玉站起来,认真道:“只要能让我见到他,莫说是遮掩容貌,就算是即刻让我毁了这张脸,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何黛汗都下来了:“公主说笑了。”

开玩笑,要是他敢让梁卿玉的脸毁了,兰鸢山就算已经入土了,都得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砍了他。

既然承诺了会带梁卿玉进宫,何黛很快就接应好梁若光,让梁卿玉穿上黑色披风,戴上兜帽,遮住半张脸,随即进了宫。

守宫城的官兵果然拦住了何黛。

虽然何黛有进宫的令牌,但官兵还是要例行检查梁卿玉的身份。

何黛让梁卿玉用了乔涟的身份,并说梁若光是乔涟的表哥,是他特地寻进宫来给陛下治病的。

何黛是兰鸢山的心腹,还是实权在握的左将军,那官兵见此,没有怀疑,挥手让何黛进去了。

等到带着梁卿玉过宫门的时候,何黛自己都出了一身汗。

他少有这样说谎的时候。

但梁卿玉的神色倒是很镇定。

他虽然没有习武,但比何黛这个武人走路走的还快,梁若光到最后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梁卿玉。

宫门离披香殿还有一段距离,梁卿玉一边走,一边觉得为何这宫道竟然比他离开的时候还要漫长,像是走不到头似的。

走的时候,恨不得这辈子不再回来;如今却希望能早一点见到他。

在这样的度日如年里,披香殿的殿门终于出现在了梁卿玉面前。

他走的这样着急,但当真的走到披香殿前的时候,忽然又起了些许近乡情怯的意思。

他站在殿前,有些踌躇不定。

他.........他还好吗?

十六年了.........十六年未见了,他也像他一样想念他吗?

他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梁卿玉心如乱麻。

他想进,又不敢进,手中的帕子被撕扯,揉乱,成了皱巴巴的一张。

“公主........”何黛站在他身边,见梁卿玉神情有些失神,压低声音,提醒道:“进去吧。”

“........”梁卿玉缓缓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乱跳的心脏和起伏的心绪,定了定神,随即在何黛的搀扶下,缓缓跨进了殿门。

扑面而来的药味几乎要将殿内点燃的沉香压下去,梁卿玉嗅着鼻尖浓郁的苦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陛下休息了吗?”何黛一边搀着梁卿玉,一边转头看向门口的宫娥。

“未曾。”宫娥道:“方才陛下吐了一回血,德尚公公传了太医进来,现下还在陛下床前候着呢。”

何黛闻言“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公......夫人,我们进去吧。”

宫内人多眼杂的,不必他的将军府安全,所以何黛只能暂时称梁卿玉夫人。

好在梁卿玉也并不在意。

他满心满眼只将视线落在了内殿的龙床上。

殿内点着熏香,雾白的烟雾从山水铜炉的缝隙里缓缓飘出,将实现内的一切染得有些模糊,宛若身在仙境之中。

而兰鸢山的床边跪着两名太医,身侧的高架上放着安神的百合花,梁卿玉缓步朝那放下床帏的龙床迈去,脚底踩过的鲜红明艳的地毯上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褐色,还有一个翻倒的药碗,显然是药碗倾倒,碗中的药染脏了地毯。

一旁的太监和侍卫都面带愁色,显然是对面前这一幕见怪不顾了。

等到了床前,梁卿玉接着摇映的烛火,才能看清床帏内里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瘦了。

虽然还不至于到形销骨立的程度,但相比于十六年前的意气风发,显然是瘦了不少。

兰鸢山侧坐在床头,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听到动静,轻咳一声,随即缓声开了口:

“是谁?”

他的嗓子沉沉哑哑,与十六年前的不怒自威大不相同,即便是隔着床帏和几步的距离,梁卿玉也能感受到其中极大的疲惫。

像是艰涩不能再流动的泉水,停滞在山野间,任由繁复的落花和树叶、淤泥将其掩盖,沉闷的透不出声响,最后在日复一日的沉默里,变成干枯的沼泽。

“.......”在兰鸢山开口的一瞬间,梁卿玉忽然就有了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被何黛拉扯着,跪下,但却发不出声响,只能这样呆呆地跪在地上,听见身边的何黛开口道:

“陛下,是臣,何黛。”

“.........何黛?”兰鸢山的语气里明显带上些许疑惑:“何黛是谁?”

他的话令梁卿玉心口猛地一跳,有些难以置信。

兰鸢山已经病重到.......连自己的心腹也认不出来的程度了吗?

在他心情复杂间,一旁的德尚公公开了口,温声提示道:

“陛下,何黛是您的左将军。”

“........”兰鸢山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是想起来没想起来,片刻后,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兰鸢山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把床帏拉开。”

“是。”德尚公公忙和一旁站立的太监一起,将床帏拉了起来。

先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再往上,就是单薄的身形和飘散的青丝。

梁卿玉不顾礼仪,直直地擡起头,像是生怕错过一点般,丝毫不肯将视线从兰鸢山身上移开,追着拉起的床帏,看向床上坐着的人。

在目光终于完完全全落在兰鸢山身上的那一刻,梁卿玉刹那间只听耳边嗡鸣,随后心脏骤然加速,冰凉的血液直冲大脑,令他双眸充血,猛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指尖——

他几乎不敢认。

兰鸢山比十六年前苍老了太多。

梁卿玉自己吃了药,容貌相比十六年前仅仅有了些许细小的变化,甚至连眼纹也没有长——

但十六年的时光,已经在兰鸢山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他的头发已经半白了,星星点点的霜染在为数不多的墨法中,扎眼的吓人,刺目又苍白。

原本意气风发的脸庞此刻也只余数不清的疲惫,像是有什么难以解开的忧思一直压在他的眉宇间,压的他透不过气,令他不受控制地皱起眉头,额心折叠起深深的刻痕。

他的瞳仁也不复当年那般清冷幽深和漆黑明亮,瞳仁一圈很明显的灰了一些,颜色黯淡,像是风雨欲来前的雨幕——经年累月的批阅奏折,令他的视力已经不大好了。

兰鸢山一脸病容,恹恹地将视线投在跪在地上的何黛身上,指尖抵在苍白的唇边,轻咳一声,手背上的青筋便浮凸出来,显得一双手愈发清瘦:

“何黛,你怎么来了?”

“回陛下,太子殿下担忧陛下的身体,几月前曾遍访名医,为陛下求医问药。我身边这位,便是名医柳素郡的弟子,臣今晚特意将他带进宫,为陛下切脉。”何黛跪地禀告道。

“不必。”兰鸢山的声音淡淡的,透着深深的疲惫,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不必再兴师动众了。”

他闭了闭眼睛,“赏一些金银财宝,送他回去吧。”

何黛:“..........”

他有些不甘心,咬了咬牙,片刻后,又硬着头皮禀告道:

“陛下,您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应该惦记着太子殿下的孝心,让大夫给您切一切脉才是。”

他说:“您若是让大夫就这么回去了,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定会难过的。”

兰鸢山:“.........”

他沉默片刻。

他似乎是在努力回忆,半晌也不知道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太子没有,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蜷缩,许久,才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既然作为太子,他便不应该这么脆弱。”

他说:“都回去吧,朕累了,明日也不必来了。”

“陛下.......”何黛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德尚公公一个眼神止住。

兰鸢山摆明了是不想治,说再多也没有用。

何黛见此,只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他给梁卿玉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明天再来试试。

却没想到,在兰鸢山擡手,示意德尚公公放下床帘的时候,一直跪在何黛身边的梁卿玉却忽然放下了头上的兜帽,轻声开了口:

“陛下。”

他的声音好似山间流水潺潺,清澈干净,瞬间能涤荡干净着殿内沉闷肃静的气氛,令人不由得神清气爽起来:

“陛下贵为这天下的主君,其龙体便不是陛下一人之身体,而是天下万民之身体。”

他说:“我在民间常听陛下爱民如子,既如此,便该为天下万民爱惜自己的身体,而不该这般讳疾忌医。”

兰鸢山:“...........”

听着耳边清亮舒服的声音,兰鸢山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他眼睫轻轻眨动片刻,半晌,缓缓放下了擡起的手。

他眼珠微微转动,片刻后在殿内众人惊讶、震惊、紧张等各异的神情里,不紧不慢地将视线落在了方才开口的人身上。

梁卿玉擡起头,和兰鸢山对视。

他看起来镇定,但攥着帕子的掌心几乎出了细汗,迎着兰鸢山的目光,后背僵硬绷直。

兰鸢山就这样默默看着他,眸中闪过几分震惊、不解、茫然,和极细微的无所适从。

在他打量的间隙,梁卿玉的心已经紧紧提起了起来,像是走在悬崖上的人,稍有不慎,就能坠入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半晌,在一片窒息沉闷的氛围里,兰鸢山终于哑着嗓音,低低开了口:

“你........”

他刚出声就被一阵咳嗽打断了,只能保持着这样目不转睛地姿态盯着梁卿玉,等嗓子里的痒被强行压下后,才无声动唇,缓缓吐出三字,令梁卿玉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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