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2/2)
他说:“既然误会已经解开。”
他站起身,向前一步,朝梁若光行了一礼,“那阿姊可否拜托你........进京一趟?”
梁若光见梁卿玉朝他行礼,慌忙上前一步,拉住他,摇头道:
“阿姊。”
他说:“我已经答应亚父,不可.......”
“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梁卿玉说:“当日兰鸢山不让你进宫,不过是担心你的身份暴露,会再度一起乱局。”
“可如今天下已经初定,即便你还活着,也不可能威胁到兰氏的政权。如果你真的担心,不如你戴上面纱,掩盖面容再进入京城,如此,便不会引起混乱了。”
“这........”梁若光还是有些为难,犹豫道:
“这可行吗?”
“娘,你再说什么呀?为什么我们也要进京?”兰君钦有些懵:
“我们去找哥哥吗?”
“嗯。”梁卿玉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看向懵懵懂懂的小狗宝宝,声音低低:
“你长大了.......也该去见一见你爹爹了。”
“小狗,你其实姓兰,是大周皇室兰氏的嫡亲血脉,大周皇帝的二皇子,也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亲弟弟。”
“........???”兰君钦惊呆了:
“娘,你在胡说什么呀?”
他上前一步,掌心抵在梁卿玉的额头上:
“娘,你是不是发烧了?”
梁卿玉:“........”
他啧了一声,拍开兰君钦的手:“别撒臆症了。”
他说:“回去收拾收拾,备好马车和足够的衣服银两,带上你舅舅,我们即刻便起身去京城。”
“哦.........”兰君钦即便此时心中还有一丝不解,但看着梁卿玉一副不愿多说,只想赶紧进京的表情,半晌摸了摸鼻子,将心中的疑惑咽下,带着梁卿玉,回息心楼收拾东西去了。
将息心楼的众人都安置妥当之后,兰君钦带着梁卿玉和梁若光,一路北上,前往京城。
因为梁若光身体不太好,所以三人一路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差不多四个月才到京城。
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秋天,兰君钦将通关文牒交给皇城门口的侍卫,随即骑马走到梁卿玉的马车边,低声道:
“娘,我们已经到皇城了。”
马车里的人听到动静,片刻后马车的车帘被掀起,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
虽然已经生育过两个孩子,但也许是一直吃药的缘故,所以梁卿玉的容貌并不显老,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听到声音,掀开车帘看向四周。
街边的景致和梁卿玉离京时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梁卿玉走的时候,车边还有难民和饿殍遍地,偶还有恶臭的死尸,如今十六年过去,京城的街巷已经变的干净,并且热闹非凡,到处都有走街串巷的手艺人,还有往来经商的商人,以及和亲友出来逛街的公子小姐们。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如今的大周已经和十六年前风雨飘摇、赋税繁重的大梁不同,每一个人都安居乐业,百姓休养生息,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兰君钦翻身下马,在路边买了一包新鲜的云片糕,随即从马车的窗户里递了进去:
“娘,吃点云片糕垫垫肚子吧。”
他说:“我和老板打听一下东宫在何处。”
“好。”梁卿玉接过油纸包,看见兰君钦走到一旁的茶摊,要了一壶茶,问:“老板。”
他长相清俊,笑起来还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十分讨喜,一身青岚色的衣裳更是衬的他风姿飒飒,爽朗清举:
“你可知东宫在何处?”
“?”茶摊的老板闻言转过身,一见兰君钦就愣住了,半晌竟慌张跪下:
“太子殿下。”
他脸上虽然有些惶恐,但却不是害怕,半晌道:
“您今儿怎么有空,到小的这茶摊上来了?”
“我,我不是太子殿下。”兰君钦哭笑不得地扶起那茶摊老板:
“你且起来和我说话吧。”
“这........”茶摊老板犹豫片刻,盯着兰君钦看了几眼,似乎是在确认兰君钦究竟是在和他开玩笑,还是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是兰君也。
“老板,你且告诉我吧,我和我娘亲千里迢迢从宿州来的,这会子也累的不行了,准备投奔太子殿下呢。”
言罢,兰君钦从囊中拿出几两银子,递给了茶摊老板。
“这.........”茶摊老板谨慎地看了一眼兰君钦,半晌,还是咬了咬牙,收了兰君钦的银子。
他不仅十分细心地给兰君钦指了路,临走之前,还特地赠送了一大壶茶给兰君钦,说这是新进的碧螺春,让太子殿下好好尝尝。
兰君钦也没客气,收了茶壶,转身回到了马上。
“娘,东宫在那边,我们可能过去还要些时候,你和舅舅喝口水吧。”
兰君钦骑在马上,一边和梁卿玉说话,一边往街边看。
街边似乎有人认出了兰君钦,要么欢天喜地地作揖,要么拱手跪地行礼,一时间,整个街上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太子殿下”。
兰君钦:“.........”
亲哥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兰君钦很是尴尬,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一时间只能尴尬地笑。
没一会儿,他手上便被塞满了沿路百姓送的东西,有糕点、花束、果子,甚至还有一只被绑住手脚的老母鸡。
送的人还细心叮嘱,让兰君钦一定要将其和枸杞红枣一起炖煮,补补身子,莫要伤心太过,伤了身子。
“伤心太过?”兰君钦没太理解这句话的具体含义。
他和梁卿玉一路打马而过,艰难地婉拒了还想送礼物的百姓们,转过一个街角,便到了东宫。
和想象中庄严巍峨的宫宇不同,东宫门前竖起了白幡,空气里纸钱纷飞,属于东宫的牌匾上挂着白色的花,东宫门两边的侍卫都穿着亚麻白丧服,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淡淡的阴郁和悲伤。
“.......怎么回事?”兰君钦愣了一下,随即在街边找了一处地方,拴好马。
驾车的车夫也停了下来,兰君钦结了赶车的费用,随即伸手扶梁卿玉和梁若光下马:
“娘亲,舅舅,我们到东宫了。”
梁卿玉听到声音,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梁若光也被扶下马。
三人并肩站在高大庄严的东宫前,看着面前这幅景象,皆是一怔。
“这是怎么了?”梁卿玉微微一怔:“为何东宫是这幅打扮?”
“........不知。”兰君钦摇了摇头。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上前一步,走到了侍卫身前。
侍卫看了他一眼,随即拱手道:
“参见太子殿下。”
“我.........”兰君钦解释了一路,嘴巴都要解释干了:
“我不是你们太子殿下。”
他翻出兰君也交给他的那把长命锁:
“我是你们太子殿下的好友。他离开宿州之前,曾经这把长命锁交给我,说我来日若来京城,将长命锁交予东宫的侍卫,便可见他。”
“这........”那侍卫听到兰君钦不是他们的太子殿下的时候,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随即迟疑几秒,慢半拍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枚长命锁。
兰君也的长命锁款式很奇特,天底下找不出第三枚,这几名侍卫不是没有近身服侍过,自然可以知道这长命锁就是兰君也的那枚,不会作假。
纵然心中还有疑惑,那侍卫也只能按下不解,起身去通传。
没一会儿,那侍卫便回来了,拱手对兰君钦道:
“这位小公子,太子殿下现在宫中主持丧仪,要晚上才能回来。”
“丧仪?”兰君钦疑惑:“是宫中有谁去世了吗?”
他说这话时,心里没来由的打鼓,显然莫名有些紧张。
梁卿玉更是如此。
他担心自己来慢了一步,更担心会听到这个丧仪其实是给........兰鸢山办的。
所以在那侍卫开口的时候,梁卿玉自始至终都皱着眉,脸色很不好看。
好在,那侍卫并没有说出会让梁卿玉当场昏过去的话:
“是臻幼太妃去世了。”
“哦........”兰君钦和梁卿玉对视一眼,“那我就在不远处的客栈,等太子殿下回来。”
侍卫点了点头,又站回东宫门前值岗了。
兰君钦扶着梁卿玉进了不远处的客栈,等喂完马之后,便叫小二端上饭食,三个人一同用晚餐:
“娘,这臻幼太妃,是谁啊。”
他试探着道:“你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看。”
“他是你父皇的姑姑,在你父皇登基之时,也出过不少力,因而你父皇很敬重她。”梁卿玉声音低低:“你父皇和她感情甚好,她此番薨逝,你父皇定是伤心不已。”
“........”兰君钦听到梁卿玉的解释,这才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赶紧低下头,专注扒饭。
三人刚吃完饭,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进来,问掌柜的:
“掌柜的。”
他说:“今日可有看见一个穿着青岚色衣服,扎高马尾,容貌约十六岁的清俊少年郎?”
话音刚落,兰君钦就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迟疑道:
“我觉得我应该还算清俊吧?”
梁卿玉:“........”
他没接话,但刚才说话的人已经顺着掌柜的视线看向了兰君钦,随即走了过来。
“小公子。”那人朝着兰君钦拱手,恭敬道:
“我家太子殿下有请。”
“噢噢,来了。”兰君钦放下茶碗,拍了拍手,将手中的花生壳碎屑拍走,转头看向梁卿玉和梁若光:
“娘,舅舅,走吧。”
“好。”
在那接引之人的带领下,兰君钦和梁卿玉坐上前往东宫的马车,一路来到了东宫。
如今已经是戌时,正好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到处灯火通明,唯有东宫点着白灯笼和白蜡烛,远远看上去气氛沉闷低迷。
梁卿玉一行人下了马车,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东宫的大堂前。
兰君也坐在上首,身上穿着白色的丧服,头发用金冠半扎马尾,发尾处有白色的发带纠缠着,脖颈上的金色项圈空荡荡的,显然是少了什么。
“君也哥哥!”兰君钦一看到兰君也就眼睛一亮,开心的想跳起来,但碍于周围的气氛和兰君也明显看起来不太好看的脸色,只能强行压下,隔着几米,喊了一声兰君也。
兰君也虽然累了一天,大脑隐隐发疼,还有些混乱,但还不至于聋哑,何况兰君钦的声音清亮爽利,在此刻人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的东宫,倒也格外明显。
他转过身去,看见兰君钦,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但也仅止于微微,嘴角依旧往下,显然此刻情绪不佳:
“你来了。”
他挥手让跪在堂下的太医下去,随即上前一步,扶起了要行礼的兰君也:
“你怎么会突然从宿州来京城?”
“是我娘亲让我来的。”
直到兰君钦开口说话,兰君也才注意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似乎还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但眉宇间透露出的气质却远没有那样青涩。
“她”一袭嫩绿色衣裙和兰花对襟大衫,一头青丝被正中一顶珍珠玉兰花冠拢起,则左右各对称插着一把珍珠簪子,每一缕额发都打理的丝毫不乱,耳边则坠着白玉耳环,显得唇红齿白,清雅大方。
“夫人好。”虽然自己身份尊贵,但毕竟是长辈,兰君也礼貌地颔首点头。
但奇怪的是,那“女子”却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对他行礼,而是直直看向他,一言不发,眸光里似乎还有眼泪在闪烁,眸中全是让兰君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就这样站在原地,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只是满脸怔愣。
在刚进来的那一刻,梁卿玉就看见了自己阔别十六年的大儿子。
明明兰君也和兰君钦长的一样,但兰君也周身的气质却更加成熟稳重——
他更像他。
不愧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连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像极了他自己。
看着梁卿玉明显不对的表情,兰君也有些疑惑,忍不住开口:
“夫人.........?”
“呃......我娘没见过和我长这么像的人,一瞬间失态了,君也哥哥莫怪。”兰君钦知道梁卿玉情绪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防止场面尴尬:
“君也哥哥你别生气。”
“.......没事。”兰君也自然是不会生气,顶多有些奇怪。
他让兰君钦和梁卿玉等人落座,并让人端上茶盏。
“君钦,你们怎么会突然来宿州?”
“哦,我娘把我舅........把那梁先生请来了,说是让他进京城给咱爹.......给你父亲看看病。”
话音刚落,梁若光便摘下蒙着脸颊、以防身份暴露的面纱,拱手行礼道:
“太子殿下。”
“梁先生,你........”兰君也显然对兰君钦把梁若光请进京城来有些吃惊,微微瞪大眼,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颤动,许久,才轻轻松开,苦笑道:
“那真是........多谢你了。”
“.........”虽然兄弟两人十六年不见,但毕竟是双生子,兰君钦看着兰君也此刻算不上欣喜的表情,有些疑惑:
“君也哥哥........你怎么了?”
“无事。”兰君也端起茶盏,用杯盖刮去茶盏里的浮沫,本欲饮下,但眼神显然有些空洞,没一会儿就忘记了自己要喝茶,兀自愣了一下,喃喃道:
“只是怕是........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梁卿玉坐在兰君也下首,离他最近,闻言心中一紧,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他刚刚为了避免失态,一直保持沉默,但当听到兰君也这幅颓丧的神情,登时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对上兰君也略带惊讶和迷茫的双眼,顾不得掩饰心中的情绪,急声道:
“为什么会来不及?”
“..........”兰君也看了一眼脸上明显带着焦急的梁卿玉,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将茶盏放下。
他给一边的近侍递了一个眼神。
近侍会意,率先退了下去,紧接着周围的侍从都默契地退下,给四人留下一片足够安静且无人打扰的独立空间。
“既然有梁先生在,孤也不必隐瞒了。”兰君也垂下视线,桌上的烛火在他的侧脸打下泯灭的光阴,原本深邃的瞳仁此刻更显漆黑黯淡,仿佛装满了许多情绪,细看却只余颓然,将他原本沉稳的气质蒙上了一层沉郁:
“臻幼太妃薨逝之后,父皇原本在病重,闻之更是伤心过度,未出披香殿便吐了血,现下已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去看梁卿玉骤然变色的脸,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将接下来的话接下去,但出口的话依旧沙哑含混:
“孤今日去披香殿看了他一眼,父皇现下已经病的昏昏沉沉,虽然还能进食,但竟是连孤和何黛叔叔,也不大认得出了。刚刚太医来禀说,父皇登基十六年,宵衣旰食处理政事,数年操心劳力,肝胆全摧,五内俱亏,精气耗损,又经年忧思郁结.......这回恐怕是,是真的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梁卿玉:“........”
话音刚落,他足足呆愣了有几分钟,片刻后才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像是有什么塌了一般,发出嗡嗡的响声。
他猛地摇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然而还未开口说话,眼前便一黑,身形已经先一步向后倒去。
“娘亲!”兰君钦急了,豁然一下站起身,伸手将梁卿玉扶稳,扶到座位上坐下:
“娘亲仔细着。”
兰君也没想到还有人比他反应更大,脸上原本背上的表情未收,转眼间已经换上了惊诧和茫然,手足无措地坐在位置上,半晌才开了口:
“夫人,您.........”
梁卿玉此刻身上不受控地叠出了涔涔的冷汗,整个人脸色煞白,像是很冷一般,浑身发着抖,连手脚也冰凉一片,看起来比梁若光这个从小身弱的人病的还重,脸颊甚至隐隐透着冷青。他重复着摇头这个动作,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神经质地低喃,连瞳仁也散着,视线虚虚落在一个地方,完全无法聚焦:
“怎么可能........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熬不过今年的冬天........”
他忽而又生气起来,直起眼睛,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宫内那些胡说八道的太医........不过都是,都是一群庸医罢了!”
“娘........”兰君钦见梁卿玉情绪已经全然失控,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夫人.........”兰君也对梁卿玉的反应很是不解,听见梁卿玉开始迁怒太医,只觉毫无道理,沉默片刻,只低声解释道:
“其实是父皇他自己.........他自己多年来,一直不肯服药罢了。”
他说:“孤劝过好多次.......可父皇却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总是背着孤和太医,偷偷把药倒了,才导致如今.......药石无医、病入膏肓的局面。”
梁卿玉闻言,只觉身体如坠冰窟,纵然发冷。
他听到兰君也的话,一瞬间身体僵直,难以动弹分毫,浑身的血液逆流,直冲大脑,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发抖。
在那一刻,除了震惊和无措之外,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在胸腔涨开,越吹越大,将五脏六腑挤压在角落,除了催人肝胆的痛楚和沉闷之外,便是压缩到极致,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尽数炸开,将理智毁的所剩无几,只全然剩下一个念头——
兰鸢山、兰鸢山他这分明就是.........故意求死的!
他想死.......可他凭什么死!
他不准他死.......谁都能死,谁都能可以去死,唯有他兰鸢山不能,唯有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