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1/2)
“太子殿下。”
是啊,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连梁若光自己也没想到,兰鸢山竟然会放过他。
没有让他沦为阶下囚,受万人羞辱,而是将他送出宫,还请了医仙为他救治,让他茍延残喘至今。
一想到自己临走之前,和兰鸢山的对话,再对上梁卿玉因不可置信而瞪大的双眸,梁若光只觉头痛。
他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就是不想让自己的真实身份再次现世,却没想到还是被自己的亲姊姊亲自戳穿了身份。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阿姊........”万般无奈之下,梁若光只得先将掌心按在梁卿玉掐着他肩膀、不允许他逃脱的手背上,微微皱起眉,呻吟出声,试图让梁卿玉先冷静下来:
“疼。”
梁卿玉:“........”
他看着梁若光冷汗涔涔的脸庞,倏然间想起对方身子弱,连风都受不得,更遑论被他这般用力掐按着。
思及此,梁卿玉眼睫极快速地颤抖了片刻,随即缓缓地、缓缓地卸了力气。
他一卸力,整个人就微微向后倒,要不是及时扶住身后的桌子边缘,说不定会脱力倒在地上。
他就这样看着垂头不敢面对他的梁若光,片刻后又撇开脸,紧接着眼睛忽然滚烫起来,几秒钟后,视线内便被一片水液模糊。
风继续刮了进来,将火炉上的炭火吹的哔啵作响,蓝色的帕巾已经被彻底吞噬,只余一点焦黑的边角,斜斜地挂在火炉的边缘,片刻后又不慎倒地,滚了几厘米,随即被梁卿玉踩在脚下,发出不甘的叹息声。
梁卿玉看了一眼紧紧裹着披风、时不时轻咳一声的梁若光,片刻后伸出手,擦去脸上的冰凉。
他起身,慢慢挪到窗边。
梁若光擡起头,见梁卿玉将窗户都关上了,门也虚虚向外掩着,仅仅露出一条缝隙通风。
“还冷吗?”纵使心中有太多话想问,有太多疑问想要解开,但在听见梁若光咳嗽的那一刻,梁卿玉只顾得上担忧他的身体。
“......不冷了。”梁若光轻咳一声,将嗓子里的痒压下。
在被梁卿玉戳破身份的那一刻,他早已没有了之前那般的从容镇定,指尖压在小几边缘,微微颤抖着,指骨消瘦,微微泛着白,泼墨般的青丝淌下,即便被炉火照着,也依旧黯淡无光。
“擡起头来,看着我。”即便如今已经不是公主,梁卿玉的一举一动依然是只有皇室才能养出来的矜贵,连语气里也透露着不容置疑:
“梁若光,让我看看你。”
梁若光:“........”
他按在小几边缘的小拇指神经质地颤抖了片刻,随即指尖成拳按在唇边,轻咳两声,还是没有擡头。
梁卿玉缓步走到他身边。
他长期服用玉容丸,身形原本是接近于女子的纤细窈窕,但在梁若光这个从小便体弱多病的人面前,竟也隐隐不输气势。
身侧金红的炉火溅出几分星火,火舌如同浪潮不断卷起,将梁卿玉的身影拉长,灰黑的影子一路从梁卿玉的脚下不断蔓延,伸长,随即压在了梁若光身上,让梁若光的视线愈发昏暗,余光里只剩梁卿玉被涂抹在墙上的灰影,沉郁发黑。
“说话。”梁卿玉束着手放在腹部,语气压着,有些冷,又隐隐带着强压的情绪,像是即将溃败的河坝,内部已经是翻涌一片:
“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阿姊了,是么?”
“.........”梁若光被逼的退无可退,只能缓缓擡起头,看向梁卿玉面无表情的脸,紧接着极快地落下视线:
“阿姊。”
“你是被谁救走的?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见我?”
梁卿玉垂眸看他,鬓边的珍珠步摇没有晃一下,但中心细细的线已经缠在了一起,如同他纷乱的情绪:
“为什么?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是的,阿姊。”梁若光只好再度擡起头,看向梁卿玉紧皱的眉头:
“我,我不是被人救走的。”
他挫败地一弯腰,显得整个人更加颓丧,像是被雨水打斜的翠竹:
“是.......是亚父放我出宫的。”
“不可能!”梁卿玉怎么也不肯相信,细细的两弯柳叶眉朝额心聚拢,沉下,茫然地摇了摇头,再也绷不住端庄沉稳的面皮:
“他当初亲口对我说你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又在背地里偷偷放你出宫!他........他为何要骗我!”
“这我便不知了。”梁若光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梁卿玉坐下来:
“亚父当初让我写下退位诏书之后,我便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等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一个马车上了。是一个叫老张的人护送我出宫的,他说他用了障眼法,让所有人都误以为我死了,说完之后,便给了我一封信。”
言罢,梁若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摸索着站了起来,接着小几的支撑,走到小屋的最里侧,蹲下身,指尖往里探去,从床下摸出一个锦匣。
“这就是当年的那封信。”
十六年过去了,那封信早就已经脱水变干,仿若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纵然如今再想知道真相,再急不可耐,梁卿玉还是耐着性子,坐在座位上,看着梁若光将那信慢慢张开,紧接着递到了他面前。
梁卿玉粗粗扫了一下,那信上的笔迹,确实是兰鸢山的没错。
“亚父在信中说,让我带着这封信一路南下,到时候自会有人接应我,治疗我的病。他还让我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对外不许称自己是梁若光,也不许返京。若我违反承诺,他便会派人即刻绞杀我。”
梁若光将信交给梁卿玉,随即又在梁卿玉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里,缓缓在梁卿玉的对面坐下:
“为了保命,我只能按他所做,从未暴露身份,一直到现在。”
信上所写的话和梁若光的转述别无二致,梁卿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瞳仁以极其快速的频率震动着,连带着手腕也颤抖起来,目光反反复复地在信和梁若光的脸上徘徊,最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认证物证俱在,兰鸢山当初确实是没有杀害梁若光。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呢?!
兰鸢山当初明明亲口告诉自己,梁若光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要让他一直误会他、恨了他整整十六年!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梁卿玉喃喃自语,手中的信一时间因着脱力的指尖,缓缓掉落在地。
他瞳仁放大,原本冷静的双眸此刻被茫然、无措和震惊全然取代,隐隐还有崩溃的情绪在蔓延,指尖用力揪紧膝盖上的布料,用力到手背浮凸出隐隐的青色经脉,最后被一滴一滴的水液沾湿:
“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让我误会他十六年!”
桌面上的药碗被一双手猝不及防的用力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一把刀,骤然刺穿滑坡梁若光的耳膜。梁若光心尖忍不住一颤,再度仰头看去时,梁卿玉的眼中已经血丝一片,刺目又鲜红,如爪牙般包裹着双眸,而他嘶哑的嗓音几乎要盖过药碗碎裂的声响,令他此刻神情癫狂又愤怒,宛若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动物: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阿姊......”看着梁卿玉崩溃的神情,梁若光不得不站起来,抓住了梁卿玉的手腕,出声道:
“亚父这么说,定有他的理由。”
“你可还记得当日亚父和你说这句话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我........”
时间隔得太久,梁若光几乎要忘记两人当初是如何对峙的了。
被梁若光一提醒,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掌心捂着额角,用力地回忆起当初两人分手时的画面。
残存的记忆犹如铁片般扎进梁卿玉的大脑中,他面色痛苦,半晌,只喃喃道:
“我当初去勤政殿找他,发现他坐在龙椅上,和众臣议事.........”
“然后,然后我问他你在哪里........他说你死了........”
隔了十六年,加上梁卿玉的刻意遗忘,他已经记不起什么了,只能记得自己当初似乎想用簪子捅进兰鸢山的脖颈,带着致死的力道。
当时兰鸢山震惊的表情他还记得,最后兰鸢山抓着他的手腕,顺着他的力道,将簪子往他脖颈捅了进去。
“我想杀了他........想给你报仇.......”
梁卿玉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额头散开几缕发丝,眼神空洞又茫然:
“再往后.......我便说我从未爱过他,要与他和离......”
“阿姊,你是说,你当时在勤政殿质问他的?”
梁若光勉强从梁卿玉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当日的真相:
“是吗?”
“是.........”梁卿玉缓缓擡头,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似的,只余嘴唇机械的张合,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对话:
“有何不妥吗?”
“我的傻阿姊,你可真是关心则乱。”梁若光按着他的肩膀,轻轻叹息,“你当时在勤政殿上问他,而殿中还有那么多的梁朝旧臣,若亚父说我还活着,你猜他们会如何?”
梁若光的一句话,宛若一只拨云见雾的手,让梁卿玉顷刻间便触及到了真相的本质,
“你是说........”
“当着那些梁朝旧臣的面,他当然只能说我死了。他若说我还没死,那些忠心耿耿的梁朝旧臣自然不会服他,还会倾尽一切气力,把我再翻出来,推上王位。”
“到时候,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朝政将又起风云,纷乱不休。”
“如此,阿姊你还不明白么?”梁若光走到门前,打开门窗。
雨声渐停,唯有树叶滴雨的声音叮咚落入小院的水缸,森林幽静,梁若光的声音因此显得愈发清晰,一字一句,全然落入梁卿玉的耳边:
“亚父他当时面对你......除了说我死了,别无选择。”
“........”梁卿玉:“.........”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
在看见梁若光的那一刻,他只觉自己死了的心好像又活了一回,但顷刻间又被过望的尖刀扎了个粉碎,鲜血淋漓,动辄便痛的神经麻木,声音也已哑的不成调:
“可他之后为何又不告诉我真相.........为何要让我白白误会他十六年........”
“我猜亚父应该是想与你解释的,可惜你当时执意要与他和离。”梁若光将门打开大半,雨停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了一缕在他发丝上,清新的空气将室内的沉闷吹灭些许:
“你说你从未爱过他.......想必那时候的亚父纵然想要解释,也总归是被伤了心,故而选择了闭口不言吧。”
无心的一句话,伤了两个人,造成了十六年夫妻分离、兄弟相残。
昔日同床共枕,今朝视如仇敌。
如果当初彼此能不那么冲动,如果愿意好好坐下来,听对方解释,两个人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江山易主,到底是世家朝代自然的更叠,还是全数只是兰鸢山一个人之过?
晶亮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梁卿玉捂着脸,再也承受不住,痛哭出声。
“阿姊.......”梁若光走到梁卿玉的身边,微微蹲下身,像是小时候那样,指尖抓着梁卿玉的手,低声道:
“我知你当初有多恨他.......我亦如此。”
他说:“可是王朝的更叠替换宛若滔滔流水,以你我凡人之力,实在难以抵挡。”
“即便没有兰鸢山,也会有元遂,也会有起义军。大梁朝在父皇那一代便已经岌岌可危,大厦将倾,如若不是亚父在,我早就被元遂斩于剑下。”
“何况这天下江山,究竟是姓梁,还是姓兰,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江山是天下百姓的江山,是万民的江山,并非我梁家,或者他们兰氏一家的江山。无论谁掌权,只要百姓安居乐业,那无论姓梁还是姓兰都没那么要紧。”
“若兰鸢山身上有罪,我梁氏皇室受百姓供奉,却让大梁百姓流离失所,饱受徭役赋税折磨,如此,你我身上所背负的罪孽,难道就比兰鸢山少上一分?”
“阿姊,十六年了,我早已放下了。”
梁若光用力抓紧梁卿玉的手:“阿姊......你也早日放下吧。”
梁卿玉早已泣不成声。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什么。
也许是悔恨、也许是如释重负,更多的情绪梁卿玉一时间也理不清,只能听着梁若光在他耳边絮絮告慰。
他该如梁若光一样......早日放下心中的仇恨吗?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和马嘶。
紧接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声呼唤:
“娘,我回来了,我没找到那个梁先生,就先回——”
“来了”两个字还没如预期那般吐出口,兰君钦擡脚迈步小屋内,擡眼便见梁若光紧紧拉着梁卿玉的手,而梁卿玉还一副疑似哭过的模样。
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兰君钦大脑迅速运转,片刻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拔出剑,大怒道:
“登徒子!”
他大踏步向前走来:
“不许欺侮我娘亲!”
言罢,他便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敢欺负我娘亲,我要你的命!”
“君钦!”见兰君钦好像误会了什么,梁卿玉慌忙止住眼泪,站起身挡在梁若光的面前,擡高声音制止:
“住手!”
他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呵道:
“他是你舅舅,不是什么登徒子,把剑放下!”
“呃........啊?”兰君钦在梁卿玉的何止下,堪堪止住往下砍的剑,锋利的剑锋不慎扫落在梁若光的鬓边,甚至还削落半缕青丝。
梁若光:“.........”
他摸了摸脖子,指尖一热,点点的血迹染上他的指腹。
“呃........”兰君钦看着梁卿玉严肃的面容,忙收回剑,后退几步。
他挠了挠头,看着梁若光脖子上的血线,尴尬地挠头,慢半拍地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进剑鞘:
“舅.......舅舅?”
兰君钦疑惑又心虚,视线在梁若光和梁卿玉的脸上转来转去,终于明白了梁若光长相的熟悉感觉来自于何处:
“娘,他是.........我舅舅?!”
“嗯。”梁卿玉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梁若光无奈的神情,只道:
“他是娘的弟弟。”
“哦......那娘你怎么不早说啊!”兰君钦瞪大圆溜溜的狗狗眼:
“你还让我冒雨去追!”
“我也是才发现。”梁卿玉说这话时明显底气不足:
“好了,快上前,给你舅舅赔礼道歉。”
“哦。”兰君钦一向很听话,乖乖上前,拱手作揖:
“舅舅对不起。”
他一边说话,一边擡起头,偷偷用余光打量梁若光,似乎是有什么疑惑想说出口,但话到嘴边又不好说,只能闭了嘴,深深弯腰作揖。
“......没事。”梁若光怎么好意思和小孩子计较,伸出手揉了揉兰君钦的头发,笑着咳嗽了一声:
“长的真像你爹。”
他说:“越大越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是吗?”兰君钦扶着梁卿玉坐下,闻言疑惑擡头:
“舅舅你见过我爹啊?”
“见过。”梁若光说:“你爹还当过我爹呢。”
“?”兰君钦傻眼:“.........啊?”
这是什么操作?
小狗脑袋很简单,转不过弯来,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疑惑道:
“我爹当过你爹........但你和我娘亲又是姐弟,那岂不是我爹当我爹的同时,也是我娘的爹?那我爹是我娘的夫君还是父亲啊?”
梁卿玉:“..........”
梁若光愣了一下,在捋清楚小狗的话之后,咳了一声,登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梁卿玉气的一巴掌拍在兰君钦的腰上,气急败坏道: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什么又当爹又当夫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兰鸢山和梁卿玉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
“娘亲又打我........”
小狗委屈巴巴地垂下耳朵,尾巴在地面上扫来扫去,
“舅舅.......”
“打的就是你。”梁卿玉冷着脸:“不许和舅舅撒娇。”
“哦........”小狗乖乖点头,双眸却还是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知道了。”
“小傻子。”梁若光看着兰君钦,笑道:
“你不像你爹。”
他说:“你哥那脾气更像一些。”
“我哥?”小狗疑惑地朝梁若光偷去一瞥,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个便宜哥哥:
“噢噢,兰君也啊。”
他新奇道:“我竟然多了个舅舅,还多了个哥。哦!还多了个爹爹。”
兰君钦说:“好神奇!”
“........”梁卿玉糟心地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小狗宝宝,别过脸去,随即又看向梁若光:
“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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