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2/2)
如今已经是初夏,竟然还有人生炉子取暖,可见是虚弱到了极致。
梁卿玉打量着他,不用梁先生说,他不请自来地在塌上另一边一同坐下了。
“我可没让你坐。”那梁先生擡起头,烛火下的五官清秀,瞳仁中跳跃着梁卿玉恍然的脸:
“梁夫人,请回吧。”
“梁先生,可否告知民妇,是为何不肯入京?”梁卿玉装作没听到那梁先生在赶客,只道:
“倘若先生愿意入京,房屋田宅,金银财宝,只要先生想要,我都可双手奉上。”
“梁夫人,你如此细心,应该看出我体质虚弱,异于常人吧。”梁先生靠在塌上,手边压着软枕,嘴角微勾,带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切:
“像我这样的人,连能不能活到四十岁都是未知数,要那么多房屋田地和金银珠宝有什么用?”
他擡起头,看着屋外密密的树叶,叶子边缘滴下水珠,落在蛛网上,恰似将周遭的一切空气都网罗其中,只余难以言喻的沉闷窒息:
“何况我答应了一位故人,永生永世不再入京,梁夫人当知君子重诺,一诺千金的道理吧。”
“.......自然。”梁卿玉沉默片刻。
炉子里还生着炭火,空气里的水珠被蒸发,干燥无比,梁卿玉眨了眨眼睛,细看还有红血丝蔓延开来:
“也就是说........先生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帮我了?”
“不能。”梁先生一只手靠在塌上,因为疲惫,微微阖着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连语气里都带着闷闷的鼻音:
“梁夫人您请回吧,我是不会帮你夫君治病的。”
梁卿玉点了点头,没再纠缠,而是配合地站起身。
他在昏昏欲睡的梁先生面前站定,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垂眸看着这个面皮白净的青年,忽然出声道:
“既然先生不愿,我也不能一意孤行,让先生为难。”
他说:“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还请先生赐教。”
“你说。”梁先生摆明是有些困了,指尖支着太阳xue,连头都一点一点的。
在屋外躲了片刻,已经让他受了风,身子本就不好的他此刻头也微微痛起来,回答梁卿玉的表情也不似刚才那般从容,只想赶紧送走梁卿玉,好睡一觉:
“夫人说罢。”
言罢,他打了一个哈切,眼下的青黑已经遮不住。
“那民妇就问了。”梁卿玉道:
“方才先生一见我,便唤我梁夫人。可我从始至终都未曾自报家门,先生是如何知道我姓梁的呢?”
梁先生闻言一惊,刚才那点瞌睡如同烟雾般散开,只余心慌。
他猛地擡起头,对上梁卿玉紧盯的视线,随即移开,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集中起注意力,道:
“我刚刚在后院看见了你儿子,他唤你娘亲,而他之前来找我,说他娘亲也姓梁,故而我便唤你梁夫人。”
梁卿玉点了点头,似乎是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但紧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方才求先生入京时,从始至终只说是为了我一个故人,方才来求先生,可先生刚才与我对话之时,为何竟然脱口而出一句,不会帮我夫君治病?”
梁卿玉问:“敢问先生是如何得知我是为了我夫君而来的?”
他说:“难道这也是.........我那个自从记事起就未曾见过父亲一面的儿子说的吗?”
梁先生:“...........”
他额头已经被逼问出了些许细汗,原本还觉得寒冷的身体此刻只觉一股燥意往上涌,连带着脸也热了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往里面疾走了几步,努力想要维持表面的镇定,但晃动的肩膀和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慌张:
“只不过是........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他急声道:“你想为谁求医都与我无关,我说了不治就是不治,你快些回咳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就因为忽然的心绪激荡而导致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脸颊涨红,原本苍白的脸色陡然浮上了些许不健康的血色。
梁卿玉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让他坐在塌上,顺手用掌心拍了拍梁先生的后背。
“梁先生..........”
梁卿玉缓声道:“我想知道,你口中和那位故人,和我的夫君,是否是一个人?”
梁先生用力低下头,不让梁卿玉看到他此刻脸上的慌张,借着咳嗽的由头,侧过脸,用掌心捂着唇:
“不是咳咳咳.........你快些走罢!”
“你纵然不告诉我,我回去也会查清楚的。”
梁卿玉说:“你觉得,以我如今的本事,以我在宿州的势力,我会查不到你究竟姓甚名谁,又究竟为何会来到宿州吗?”
“”梁先生闻言,咳嗽的动作微微一顿。
半晌,他才在梁卿玉的轻抚下,微微止住了咳嗽。
窗外又忽然下起了雨,一声一声,宛若沉重且的鼓点,落在了梁先生和梁卿玉的心上。
雨丝如同密密麻麻的一张网,将天地一切的声音都笼罩其中,沙沙的雨响绵密错杂,连带着将周遭的空气涂抹的阴暗灰白起来,冰冷的寒气从脚尖渗到后背,让人只觉窒息、麻木、无处可逃。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除了面对,除了直面彼此,没有别的选择。
梁先生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后背像是被屋外瓢泼大雨压弯的树枝,无法挺直,连呼吸也变的粗重起来,间或夹杂着几声嘶哑的咳嗽,和窗外的雨声应和着,瘦削的后背缓缓浮凸出明显的蝴蝶骨,显然是被这样沉闷的气氛压的喘不过气来,更显脆弱。
梁卿玉没再开口逼他,只这样站在他身边,束手垂眸看他。
他在等。
他在等梁先生主动开口。
他在等,等面前这个人,会给出一个答案。
“........咳咳咳,”不知等了多久,那梁先生最后还是缓缓擡起了头,干燥的空气在他的双眸中描绘出愈发明显的红血丝,又被疲惫垂落的眼皮遮盖住:
“一定要追根究底吗?”
他颤声道:“一定要戳穿我的身份吗.........阿姊?”
在最后面两个字被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梁卿玉整个人一抖,手中的帕子猝然掉落,刺啦一声被火舌吞噬,烧的焦黑。
瞳仁以极其快速的频率震动片刻,梁卿玉像是怔住了,又像是内心的某一个想法终于被验证,交错的情绪轰鸣共振下,连灵魂都像是飘在了半空,无法控制此刻错愕的神情。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但却无法盖过剧烈的心跳声,加速收缩的心脏引得无数血液直冲大脑,他双眸瞬间充血,手腕神经质地抖动了起来,许久,他才张了张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动唇,失声吐出三个字:
“梁.........梁若光!?”
“........是我,阿姊。”梁若光揉了揉额角,只觉头很痛,喃喃道:“早知便不随师父来宿州了..........”
梁卿玉都没听到梁若光的后半句话,只顾得直直地冲到梁若光面前,掌心用力攥住梁若光的肩膀,不可置信地用力,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反应,也不顾梁若光因为疼痛皱紧的眉,只能凭着本能,脱口而出一句:
“你,你不是死了吗........我亲口听到兰鸢山说的,他说他杀了你,他说你死了,死透了!”
梁卿玉很难分清自己现在究竟是高兴还是震惊,总之所有情绪交错在一起,他都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乍一看竟然显得很狰狞,最后眸中竟然显出几分崩溃来:
“你为何........为何还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