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赐婚 “朕为你和萧家三郎赐婚。”(2/2)
……
当夜,李弘恪前往永寿宫探望病中的太后。
许太后沉疴多年,时好时坏,去年李瑛大婚后,身子竟真的稍有起色,只是历经此番帝位更叠风波,人又沧桑憔悴了不少。
许太后早就不过问宫中事务,一心吃斋念佛,即便得知李弘恪所作所为,也不见心绪过分起伏,只道万法自然,一切皆有定数。
李弘恪与自己的亲生母亲并不亲近。
当年许太后孕中触怒龙颜,他出生后便被先帝送去了郑皇后膝下抚养。
但到底血脉亲缘,所谓至亲至疏,李弘恪待许太后不见过分亲热,却也算恭敬。
因着李瑶月性子活泼,会讨老人家欢喜,又长在边关,比不得宫中姑娘们拘谨,许太后很喜欢这个孩子。
李弘恪刚到殿内,就听见许太后笑着夸赞李瑶月所送之礼,“阿月那孩子是个孝顺的。”
看他进来,许太后寒暄了几句,径直说道:“阿月今日来找哀家。”
李弘恪蹙眉,“她想求母后赐婚?”
“是。”
李弘恪望着摇曳的烛火,面无波澜,“母后,您意下如何?”
许太后说:“哀家早就知道,她中意萧家那孩子,上回想求哀家赐婚,到底不了了之,哀家本以为她已经放下,谁知……”
她幽幽叹气,撚弄手中佛串,“你知道阿月的性子,她像你,是个认死理的,倘若要截断她的心思,只能强硬些。你可以逼迫她嫁给旁人,但你舍得吗?”
李弘恪抿唇不答。
“当年你和沈大姑娘,哀家没能为你说话,歉疚至今,哀家不愿再见有情人离散。”
许太后手指稍顿,垂下了眼,“听闻乌鞑有了小王子的消息,复提和亲之事,难道你要将她嫁去乌鞑?”
李弘恪一时恍惚。
他想起,当年刚出生就送到自己身边的小小婴儿,那样软那样小,脆弱又洋溢着生命力,睁着溜圆的眼眸,看着他一直笑,驱散了他心头压抑多时的烦闷。
他沉吟片刻,说:“儿子不会拿姑娘们的婚事去联姻,更不必提和亲,儿子也盼着她们能与自己的意中人终成眷属。”
许太后说:“是了,就算你千挑万选,别人也未必能一辈子待她好,可她自己中意的,至少她此刻是欢喜的。”
“原本哀家听闻萧家三郎有意中人,不做棒打鸳鸯之事,但阿月说他只是推辞,他志在朝堂,无暇嫁娶。哀家细想,若真是如此,你大可问询一番,倘若如阿月所言,或可促成一段良缘。”
“你不知,今日她来寻哀家,哭着说不求他真心如何,只求能长伴他身侧。哀家从未见她那般伤心。”
李弘恪说:“她满脑子整日装的是嫁人,不比敏敏。”
许太后颔首:“敏敏到底经历得多,见识的世面不一般,她往后是能做大事的,哀家也知晓你的心思。”
“其实,有的事还得亲身经历才能明白,阿月执念如此,不妨让她去撞南墙,成婚后也许就会幡然醒悟,也许就明白有的人当真强求不来,便会死心了。”
看李弘恪仍旧沉默不言,许太后岔开话头,又问:“你可还记得,平阳郡主的长子,袁家小子?”
李弘恪自然记得。
身为晋王时,除他之外,朝中已近无将才可用,否则沈敬鸿也不会被加封靖南王,年逾六十还得挂帅亲征。
而后他登基称帝,将才匮乏更为严峻,以至于他不得不延用王将军,虽遭掣肘,却也好过边关不宁。
袁为善骁勇善战,排兵布阵可谓天纵奇才,边关驻军时,仅数战便打响了名头,得了“赤焰惊鸿”之名,赢得军中一片赞叹。
只可惜,这小子继父乃是李瑛心腹,父子情意不浅,李弘恪虽有意重用这位年轻的小将,仍是心存顾忌,是故迟迟未决。
“朝堂上的事,哀家不便多言,只是你若想用他,哀家倒有两句家常话说说。”
许太后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玉珏,镌刻着半边并蒂莲。
“这玉珏,是当年哀家自作主张,为你的女儿和平阳家的孩子定亲时,平阳拿出的祖传之物。她昨日来探望哀家,复提当年之事,哀家瞧着,林家是有诚心的。”
当年,李弘恪在边关与敌鏖战,九死一生,幸得无名小将相救,才活了下来。此后数年,他几番历险,许太后日夜担忧诚心礼佛,得大师指点,道要为他的嫡女寻一门娃娃亲,方可化解。
许太后最终定下了平阳郡主的长子。
孰料,李弘恪竟十余年未娶妻,何来嫡女,这门亲事便归到了李瑶月头上。
“如今有了敏敏,亲事或可重提。”
许太后将玉珏递给李弘恪,轻声说:“听平阳的意思,她的儿子对敏敏早就有意,若是能促成佳缘,也能解将才之困。”
许太后沉默半晌,最后道:“无论如何,她们都还有你这个父皇为她撑腰,有试错的底气。”
李弘恪沉思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只说自己回去想想。
……
十日后,乌鞑使节将要离京,宫中在太极殿特设宴席,特邀诸位三品朝臣做陪。
暮色四合,殿内灯火通明,五角宫灯华彩流光,满堂衣香鬓影。
沈明语一身榴红宫装,云鬓满簪珠钗,不似寻常的清丽素雅,宛若一副浓墨重彩的丹青,绚烂夺目。
待她入内,众人恍惚间,只觉得如朝霞映入眼帘,绝代风华不可直视。
不仅是诸位朝臣,连乌鞑使团的官员们也不由得频频朝她望来,暗自感慨,这位晋阳公主姿容着实惊为天人。
萧成钧端坐位上,纵览百态,随着他们的目光,不经意挪到帝王下首那明艳的身影上。
他眉心轻蹙,面无表情地饮尽了杯中酒,本就冷肃的眸光愈发冷冽。
殿内地龙烧得热,他盯着的少女身上衣衫并不厚重,低头时乌发垂落,半遮半掩间显出白皙的脖颈,也颇为惹眼。
偏她毫无自觉,擡手拢着垂落的发丝时,半截雪腕轻晃,晃得他莫名生出不合时宜的烦闷。
直至又饮下一杯酒,萧成钧半垂下眼,心底的烦闷才稍稍敛去。
这时,丝竹声渐歇,殿内忽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久闻晋阳公主倾国之色,今日有幸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说话的人是个身形魁梧的乌鞑人,名唤拓跋辛,乃是乌鞑王的弟弟。
他已有醉意,脸色酡红,目光却如鹰隼盯视猎物般,看向沈明语,“公主貌美犹如神女,连我们草原上最桀骜的苍鹰见了,也要收起利爪。”
拓跋辛站起身,右手按在胸前,却并未躬身,
“外臣奉我王之命,本想求娶大梁公主,以结两国之好,为此我王愿割五座城池,万望陛下准允。只是陛下却道,王庭远在塞外,金枝玉叶恐不受风雪之苦,就此作罢。”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但今日得以目睹公主真容,外臣斗胆再请!”
殿内乐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侧目。
“我王长子拓跋律,年方二十五,能徒手搏狼,箭射双雕,若得公主,必当珍之重之。”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我王感念陛下恩准寻回幼子,因此愿赠良马一百匹,若再得陛下赐婚,除却五座城池,可再赠良马三千匹!”
殿内霎时一静。
沈明语手腕微颤,掌中酒盏内荡起细微涟漪。
李弘恪面上却未见半分怒意,淡淡道,来人,为使节上醒酒汤,免他失言。
“外臣失礼,只是临行前,王子特意嘱托,倘若不能迎回大梁明珠,他便要亲自率兵——”拓跋辛故意拖长声调,“来献上我们乌鞑珍贵的白狼皮,亲自求娶。”
此言一出,堂内静了一瞬,继而犹如冷水溅入滚油之中,一片喧嚣。
沈明语知道那位乌鞑大王子,暴戾残忍,妻妾成群。他曾亲征前线,与阿爷所率大军血战一场,战败后重伤致残,必定对大梁怀恨在心,怎会真心待大梁公主?
李弘恪并未应允和亲,拓跋辛今日此言非为真心求娶,大抵只是为了临走前出口气罢了。
沈明语目不斜视,忽地站起身来。
她执壶斟酒,不疾不徐道:“使节远道而来,本宫敬你一杯。”
“说起狼,倒是巧了。本宫身边正豢养了一只。起初也是野性难驯,可任它再凶悍,畜生终究是畜生,几番强硬手段调教下来……”
她眸光微冷,唇角却浮起浅淡笑意,“如今在本宫跟前,倒是比那家犬还要乖顺。王爷若有兴致,本宫不吝赐教这驯狼的诀窍。
拓跋辛面色微变,随即眯起眼睛,接过酒盏,大笑着饮完,“公主果然不凡!”
李弘恪望向沈明语,目光露出几分赞许。
但不等他开口,却听得拓跋辛又开口道:“陛下有公主如此,舍不得实乃人之常情。外臣听闻,陛下尚有一位养女,今日得见公主风度,当真如明珠生辉,想来陛下教女有方,那位养女恐怕不输真正的金枝玉叶。”
他突然跪地,行了个大礼,“恳求陛下赐婚!若能结两国之好,既全陛下仁德之名,又显贵朝海纳百川之胸襟,岂不两全其美?”
端坐在角落的李瑶月浑身一僵。
她没能为自己顺利求到和萧成钧的赐婚,却等来了乌鞑的和亲!
即便早有预料,她仍是吓得不轻,面色苍白,袖摆攥得死紧,指节用力得发白。
慌乱之间,她焦急地望向沈明语,又去看李弘恪,听着朝臣们悄声议论可行,只觉得偌大的殿内逼得她几无立锥之地。
她紧抿着唇,眼底已然涌起了泪水。
气氛剑拔弩张之时,她听见父皇缓声开了口——
“使节之诚,朕已知晓。然而两位小女皆已有婚约,中原礼法,一诺千金,断无毁约之理。”
高大的明黄身影站起来,端起酒盏,目光陡然锐利。
“两国交好,在于互市通商、止戈息武,在于文书往来、礼乐相融,岂能仅系于小小女子?”
……
李瑶月听不见后续的交谈,整个人陷入无尽茫然,硬生生憋着泪,始终紧攥着手心。
直到宫宴结束,她被沈明语搀扶着离开太极殿,前往乾元殿时,仍是没有回过神来,犹如被抽走了魂儿。
乾元殿内,李弘恪叫她姐妹二人坐下来,又让人呈上醒酒汤。
他沉默了片刻,告知她二人自己的决定,“朕决意为你们各择良配,也免和亲之难。”
“瑶月,朕替你问过了,萧家三郎的确只是推辞,他并无意中人,朕看他对你也不是毫无情意,你先前所求太后之事,朕便准允了。”
沈明语极力维持着镇静,看向李瑶月。
刚才劫后余生之中回神,乍然听到父皇的话,李瑶月难以置信,脸上血色渐渐回笼,满眸的错愕惊喜。
殿内宫人们面上堆着笑,齐声贺喜。
李弘恪慢慢回想,琢磨着过去几日的事,转向沈明语,缓声道:“敏敏,朕有意为你定下武安侯小侯爷,你意下如何?”
沈明语笑了起来,她本来心存侥幸,还在揣测圣意,却不想是这样的突然。
她真的不懂,父皇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她突然又好像明白了。
“父皇,儿臣今日身子不适,可否改日再议?”
她动作缓慢地行礼,不等李弘恪发话,转身,向外走去。
半夏和连翘等在外面,看见她从殿内走出来,唇畔含着笑,似乎心情不错。
半夏笑着上前,正要夸赞她今日机敏化解了乌鞑使节的刁难,却听见她轻声开口。
“过来扶我,送我回宫。”
半夏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忙上前去扶沈明语。
刚靠近她,半夏臂弯倏地一重,沈明语整个人几乎都压在了半夏身上。
半夏只当她醉酒,赶忙和连翘扶着她回了永安宫。
半夏问:“殿下,奴婢给你再熬些醒酒汤来可好?”
沈明语坐在圆凳上,唇角依旧含着笑,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半夏又唤:“殿下,要不咱们先沐浴?”
沈明语睁着眼看向她,笑着问:“什么?”
半夏察觉到她的反常,心下一紧,“殿下,您没事吧?方才陛下召您和郡主过去,是出事了吗?”
沈明语眼睛一动不动,仍是笑,“没有啊,都很好,很好啊……”
起初她笑得浅淡,而后渐渐笑意越浓,甚至笑出了泪。
半夏和连翘都慌了神,焦急地围着她,又问不出话来。
“去传太医!传太医啊!”半夏心急如焚。
过了片刻,外面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吏部侍郎萧大人求见公主殿下——!”
来报信的小内宦满身雪粒,掸着袖摆,请随身的宋太医先进去,而后挡在身量颀长的男人身前,“萧大人,您深夜求见已然于礼不合,还请您等候通传……”
肩披墨狐大氅的男人冷淡睨他一眼,薄唇紧抿。
萧成钧出宫时,见宋鹤清醉得不轻,本想送他回去,却又得了宋鹤清的嘱托,将一件物什送回太医院,交给宋鹤清值夜的伯父宋太医。
谁知刚到太医院,就听得永安宫来请人。
看是连翘亲自来请人,萧成钧便知大事不妙了。
他顾不得许多,当即跟着宋太医和连翘往永安宫而来。
进了殿内,萧成钧便察觉里头气氛极其压抑,沉闷得透不过气。
“哥哥,你怎的来了?”
沈明语唇角牵着一丝笑,朝他木然走来。
她一步一步地走,呆滞如牵丝木偶,摇摇欲坠。
萧成钧心坎骤然发疼。
他阔步朝前,伸手就要去扶她,“敏敏,出什么事了?”
话未落音,沈明语身子一歪,萧成钧几乎是飞扑上前,将她搂进怀里。
他抱起沈明语,一面朝殿内疾奔,一面柔声问她,“别怕,无论何事……有哥哥在。”
他突然觉得胸前有些不对劲,低眸一看,衣衫上已经全是泪痕。
他的敏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