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投其所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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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的伤,静山看过,已然药石无医。”
裴彧淡声解释明蕴之的疑问:“静山说,身上的伤或许能治,但多年的亏损难以修复,除非他自己想开。”
只是被灭满门的仇恨,他如何放得下。
明蕴之明白了。娄寻越如今就靠复仇的那口气撑着,这口气若散,或许人便也……
她心底有些悲凉,或许还有些物伤其类:若裴彧更肖似平宣帝,学了他的心狠与凉薄,兴许她的兄长也会变成娄寻越这般。
想到兄长,她叹了口气。
兄长和她与含之的性子都大不相同,格外张扬豪爽,母亲甚至疑惑过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淘里淘气的孩子。话虽如此,兄长幼年也常带她玩,就是说话太直,总笑她呆。
明存之离开益州,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彧知晓她因何叹气,她心思敏感,又体贴善良,恐因今日联想到自身,他道:“你和舅父,是孤这世上仅剩的家人,孤今日让你见他,并无旁的意思,莫要多想。”
明蕴之点头,他能坦诚地把话说开,她便不会误解。
回到客栈,裴彧道:“孤还有事要议,你先歇息吧。”
“……好。”
明蕴之看了眼天色,原本想劝他早些休息,却又在瞧见他面容时顿了一顿,收回了关心的话。
她看着裴彧去了另一间厢房,才回屋。
“娘娘回来了。”青芜在门口迎接着,屋中点着灯,一副并无人出去的样子。
他们行踪隐蔽,来去都不曾引人注目。明蕴之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匣子放到桌上,道:“看看这个,你和青竹各挑两件戴在身上,以防万一。”
她学着裴彧的样子给两个侍女讲了用法,两人各选了两件,青竹赞道:“好精致的首饰,便是没这些关窍,也足够放进琳琅斋了。”
“是呀……诶?”
青芜眼睛一亮,瞧见下层的那块玉佩:“这不是——”
她看了娘娘一眼,见明蕴之点了点头,青芜忍不住将其翻来覆去地检查着,赞叹道:“修得可真好啊!这也太细致了,好像原本就是这样似的。”
两个侍女头靠着头,叽叽喳喳地惊叹着。
明蕴之轻轻笑了笑,不曾应声。
修补得再好,也不再是它原本的模样了。始终都会有一道明显的痕迹,叫人忍不住去探问,去细想——从前发生过什么?
分明可以忘却在岁月中,淹没在尘烟里的记忆偏偏又被提起。
明蕴之不是喜欢在回忆里一遍遍反刍的人,那些不好的记忆,她宁肯忘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愿被反复忆起,似刀般凌迟着内心。哪怕她早已清楚当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也无法替当初那个绝望无助的自己原谅这段经历。
破镜难圆。更何况她和裴彧从前,也不算什么恩爱眷侣。他兴许想回到当初,但她不愿。
他们的从前,一点也不好。
这几月的相处她倒是很满意。夫妻之间彼此扶持、照顾,平日里说说话,聊聊天,夜里也无比契合。抛开太子妃的身份,她也只是个寻常女子,有自己的欲|望和私心。
只谈合适,不论情爱……这样的平衡,她不想打破。
或许是这段时日过得还算平静,她竟有些忘了当初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偶尔,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超乎合格妻子的关心。
有所求必然伴随着无尽的付出。
而她,无所求,也不想将她的心再白白地交出去。
明蕴之关上匣子,对青芜道:“放进箱子里吧。这么贵重的东西,别再拿出来了。”
离开河阴,又赶了两日的路,几人终于到了颖川郡。
颖川郡比河阴大上数倍,车队远远瞧见城楼时,便也看见了城楼下大张旗鼓的迎接队伍。
数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人与衙门的守卫立于城下,目光紧盯着缓缓驶来的数辆马车。
太子与齐王出巡,理由虽是督办河工,一是身份在此,二是奉旨前来,这是钦差!万不可懈怠了。颖川郡中不少官员这辈子没见过几个王侯,彼此正着衣冠腰带,只怕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唯有站在郡守身后三五步远的年轻男人垂
郡守彭阳珲远远迎上前,他中年微胖,蓄了短须,看着富态又和善,身侧是郡丞和功曹参军,在马车下恭请太子万安。
那些进城出城的百姓跟在他们身后,不知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跟着跪下,高呼太子万安,齐王万安。
裴彧不曾露面,坐于车上,淡声道:“免礼。”
彭阳珲面上和善的笑意不变,心里已经骂了一个来回。
车都不下,车帘都不掀,这太子架子也太大了些!
他不似那些小官不知京中纷扰,他上头有豫州牧,还有不少同僚好友,有门路的人自然知道的消息更多。这段时日,陛下分明更器重丽妃娘娘所出的康王殿下,康王也贤名远扬,传遍大周。
而太子虽是储君,却除多年前的战功,并无太多名声。这能被百姓称道的永昌运河,也耗费甚巨,朝中近来多有怨言。
庄家势大,他们底下这些人有几个敢保证和庄家毫无接触?现在庄家倒了,底下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可还没抽干净呐!本就是人人自危的时候,多少人将希望寄于康王身上,对于这个立场不明的太子,他还需得多试探试探。
第一回试探以太子殿下的冷淡结束。彭阳珲下了令,令人大开城门,排队的百姓速速让开,迎太子与齐王的车队进城。
守卫刚要赶人,便听车中传来了一道女声。
“慢着。”
“彭大人不必如此,”那女声轻柔,却有股不容置喙的威重:“百姓先行。”
明蕴之蜷着帕子,看向裴彧。
裴彧颔首,他本也不喜彭阳珲这般大费周章,他们来此处是因正事,而非这般虚张声势的摆架子。
彭阳珲一噎,和善的笑意微僵。多年浸淫官场,自然无比洞察这位太子妃的心思——仁善嘛!爱民嘛!
他懂!
他扬声道:“太子妃娘娘仁德,尔等速速通过,不得拥挤。”
百姓又稀里糊涂地跟着嚷嚷了几句多谢太子妃,被守卫赶着进城出城。
明蕴之坐在马车中,听到外头的声音,眉头皱了又皱。
裴彧:“此人在郡守位上待了近二十年,多年未升职未调任,学得一副溜须拍马的本事。”
豫州是平原,颖川又富庶,他在此地说一不二,自然不愿意走。
这么个好地方,他能守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他的本事。
明蕴之很快就见识到了他的本事。
入城后,工部众人被安置在官署,方便过后几日办理公务,太子、齐王夫妇,以及綦尚书家的女儿,都住在了临近郡守府旁的一处豪宅里。
那宅子极大,据下人所说,是此地从前某贪官的私宅,空置多年,未有人居住。为着几位贵人,前几日才重新修葺过。
明蕴之一瞧,便觉这话不老实。
这宅邸便是比起宫里也不差什么了,雕栏玉砌,满目琳琅,与当初重金修建的齐王府差不离。
这么好的宅子,又临近郡守府,位置极好,谁能忍心它空置着?
姚玉珠没发觉异常,“哇”了一声,双眸发亮。
明蕴之没打断她的惊艳,几人各自去住处稍歇一会儿,梳洗过后,彭阳珲与其夫人亲自上门,相邀众人移步郡守府共用晚膳。
除了懒懒散散的綦舒,众人都去了。
明蕴之换下赶路的常服,挑了件孔雀蓝的蜀锦长裙,发上倒是没戴裴彧特制的几支簪子,但腕上带了那只金镯。
金光闪闪,镶着宝石宝珠,很适合今夜的衣裳。
裴彧见她梳妆,亦换了身华服,道:“盛装出席,未免太给他们面子。”
她都没因着他盛装几回,此时却坐在镜前细细妆点,难道今夜这无趣的晚宴,竟比他还要紧些?
裴彧心里满不是滋味,眸光扫过她空荡荡的腰间,又不作声了。
隔着老远,看到铜镜中自己的样貌,忽觉面目全非。
他真是变了,因着这些细枝末节,还能在心里过这么一遭。
男人移开目光,明蕴之不知他心里那些想法,自顾自道:“总要给人一个巴结的机会,才好露出破绽啊。”
裴彧看了看她认真的模样,到底忍住了心头的酸意。
他算是在梦里多活了一回,因着那些恍惚的梦境,他知晓这些人会如何行事,早做了准备。她虽什么都不知,却足够敏锐,知晓该如何应对。
前世她留在京中,并未前来。
他总以为他足够了解她,不止因着三年姻缘,更因为那前世多年的梦境。可如今离京越远,他却越发感觉,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越瞧她,越能发掘出她的万般聪慧可爱。
好在这回,他多问上了那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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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之上,虽有歌舞,却并无那等靡靡之音。
彭阳珲看得清形势,太子和齐王出巡办公差,可太子妃和齐王妃都在,说明什么?——说明这兄弟两人,要么是夫妻恩爱,要么便是家有猛虎,是个耙耳朵。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要真将美人放上来了,那才叫得罪人。
酒过三巡,姚玉珠多喝了些果子酒,齐王便将她带回宅中安歇,先一步告辞了。
场中歌舞稍歇,彭阳珲看了其夫人一眼,后者会意,柔柔笑着开口:
“久闻娘娘美名,如今一见,才知竟是这样娴雅淑静的人物。”
赵夫人敬了她酒,只让她尝一尝席上的菜,恭恭敬敬,而后才道:“先前得了一副画作,想来只有娘娘这样的人,才能懂其意境。”
明蕴之挑眉:“哦?”
她姿态端得高,不为夸赞所动,赵夫人看着这年轻娘子的仪态,心底打着鼓,面上撑着丝毫未变。她拍了拍手,让人将东西送了上来。
赵夫人:“请娘娘过目。”
画卷被几个婢子缓缓展开,露出其中的墨色山水。
明蕴之原态度淡淡,目光轻扫过后,却是一愣,“这是——”
“此画名为《千山烟雨图》。听闻是娘娘的外祖,柏老先生多年前于豫州所作,后来几经战乱,画作也丢失了。”
赵夫人眯眼轻笑,“我也是不久前才辗转所得,还请娘娘代为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