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遗泽回响(1/2)
那声音,不像活物能发出的。
它是一种滞涩的、被漫长时光锈蚀殆尽的摩擦,又像某个巨大机械肺叶的最后一口喘息。
咔哒!
这声音间隔长而均匀,在死寂的甬道里被无限放大,悠悠回荡,不紧不慢。
每一声响,都让王大海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一跳。
这时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将全身心的感知都收缩到极限,仿佛一点微弱的呼气都会惊动前方未知的存在。
空着的左手下意识地攥紧,尽管他手里什么武器也没有。
前方的老人动作却将肩上昏迷的少年轻轻卸下,用身体护在后方,那根顶端水晶早已黯淡无光的长杖无声地横在胸前。
他独眼中锐利的光,干瘦的身体微微前倾,每一个肌肉都蓄满了老猎手般的警觉。
那声音仍在深处不疾不徐地响着,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
它太有规律了,规律得透着一股非人的死寂,彻底剥离了生命体应有的急躁、试探或好奇,更像是一段写好的程序,在无尽循环中执行着它最后的、或许早已被遗忘的指令。
“什么东西?”王大海把声音压得极低,气流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丝颤抖。
老人枯叶般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凝神倾听了足足一分钟,周身紧绷的肌肉稍稍松弛了半分,但眼底的警惕却像磐石般未曾动摇:“不是活物,也不是那些‘清理者’的动静,它们没这份耐心。倒像是老掉牙的自动机,还没彻底断气,固执地执行着它那点最后的使命。”
他打了个简洁的手势,示意王大海原地留守,自己则像一道滑入墨中的影子,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前潜去。他的脚步轻得惊人,仿佛体重不存在一般,短短十几米距离,身影便彻底融化在昏沉的光线里。
时间一秒秒流逝,只有那“咔哒”声依旧固执地重复。
终于,老人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语调里掺入了一丝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沉重的慨叹:“看来,你那把‘钥匙’,确实把我们引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前头暂时没事,跟上来,脚步放轻,别惊扰了这里的……‘主人’。”
王大海深吸一口气,搀扶起少年软塌塌的身体,半拖半抱,跟着老人谨慎地向前挪动。脚下的尘埃柔软得令人心慌,吞没了所有的脚步声。
短短一段甬道走到头,前方视野骤然开阔,压抑感随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令人自觉渺小的空旷。
他们仿佛走到了这条人工开凿通道的尽头,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这地方显然不全是天然形成,头顶上方和部分墙面能看出明显的人工加固痕迹,覆盖着厚厚一层岁月积累的灰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弱的、混合了臭氧、锈蚀金属和某种奇异尘埃的气味,冰冷地钻进鼻腔。
最引人注目的,是空腔中央那个微微隆起的圆形台座,以及周围散落的七八台造型奇诡、早已破败不堪的古老机械。
那催命的“咔哒”声,正来源于其中一台。
它活像一只用无数黄铜色金属管、精密齿轮与断裂透明水晶导管拼凑出的复杂蜘蛛,主体约一人高,大部分机械臂都已断裂、耷拉下来,或无力地垂在地面。
唯独剩下一条还算完好的机械臂,依旧固执地、缓慢地重复着同一个单调到令人窒息的动作——艰难地抬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平移至台座上方一个固定点,极其轻微地向下一点,仿佛在进行某种早已失效的采样或检测,再抬起,缓慢地复位,周而复始。
驱动它的能量显然已濒临彻底枯竭,每一个动作都挣扎在停滞的边缘,那摩擦声仿佛是其最后生命力的哀嚎。
它的动作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绝望和执着,像一个早已遗忘自身使命、却仍被最初程序驱动的忠诚守卫,在无人问津的废墟里,对着一个空无一物的祭坛,重复着早已失去所有意义的古老仪式,一遍,又一遍,度过了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
王大海望着这诡异而凄凉的一幕,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干涩发紧:“这到底是什么啊?”
“古老的‘维护单元’或者更可能是‘研究单元’。”
老人的脚步缓缓靠近那台尚在运作的机械,独眼里倒映着它迟缓而艰难的轨迹,目光里沉淀着一种深远的意味,“看它的制式和残存的能量特征,是‘遗民’的手笔无疑。
它们和‘锻炉意志’后来批量生产的那种只讲求效率和杀戮的造物完全不同。这些东西,更精密,更近乎生命。”
经他提醒,王大海才仔细打量四周。这些机器大多残破不堪,覆着厚厚的尘埃,但它们的设计风格与他之前遭遇过的“锻炉意志”产物截然不同。
它们身上找不到那种只为极端功能和“净化”服务的冰冷、坚硬与粗犷,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性,金属外壳上甚至带着某种为长时间独立运作而精心设计的、近乎艺术品的流畅曲线。
在一些未被完全覆盖的金属表面,还能隐约看到蚀刻其上的、微弱而繁复的装饰性纹路,虽然早已磨损得几乎看不清原貌,却依然无声诉说着一个早已逝去的、对“美”还有所追求的时代的余晖。
老人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垂落或仍在轻微颤动的机械断臂,踱步到中央平台旁边。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吹开平台表面堆积的厚厚浮尘,露出了下方光滑如镜、色泽深沉的材质表面。那上面刻满了无数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符号、点线和连接它们的纤细通道,共同构成了一幅巨大而神秘的、类似星图或某种未知电路板的图案。
“是个观测点?还是个控制核心?”老人像是在问自己,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滑过那些冰冷而深邃的刻痕,仿佛在触摸一段被封存的记忆。
王大海将少年轻轻放置在墙边一块相对干净、远离机械的地方,自己也按捺不住好奇,仔细打量四周。他的目光被平台旁边一台已经完全静止、形态奇特的装置吸引了。那东西像一座竖立的、布满无数细小孔洞的金属蜂巢,许多孔洞里还残留着干涸凝固的、暗紫色的生化物质痕迹,看上去既神秘又带着一丝不祥。
他下意识地再次屏息,尝试着释放出一丝微弱的“细胞低语”,无形的感知力如同水波般向四周谨慎地荡开。
熟悉的嗡鸣声在脑中响起,但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他微微一怔。
与之前主管道里那狂暴混乱、充满恶意与吞噬欲的能量场,以及活性菌毯所带来的混沌感知完全不同,这里的能量场“干净”得可怕,像一片彻底死寂的沙漠,荒芜而空虚。唯有那台仍在挣扎运作的机械内部,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能量核心还在顽强地闪烁,预示着它即将到来的终结。
然而,就在他准备收回感知时,一种异样的触感攫住了他。当他把感知力更专注地聚焦在中央平台和那些废弃的古老机器上时,他捕捉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残留”。
那不是活跃的能量,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印记。是曾经在此地汹涌过的、难以想象的庞大能量和复杂信息操作留下的“回响”,被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特殊材质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即便历经了无法计量的漫长岁月,也未曾彻底磨灭。这些回响极其微弱、破碎不堪,如同破碎的镜片,却每一片都折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某个繁盛文明的辉煌余晖,一种巨大的悲伤和失落感。
他的身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向那中央平台。
他的右手——那只冰冷、沉重、与他血肉相连却又时常感觉陌生的金属义肢——再次自行抬起,臂甲下的机构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吟。它与那古老的平台之间,产生了一种无声却强烈的共鸣。
暗金色的纹路,此刻在臂甲表面清晰地浮现出来,稳定地流淌着微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稳定。
“小子?”老人猛地转头,警觉地看向他,声音里带上了提醒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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