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遗泽回响（2/2）

但王大海恍若未闻。

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那平台吸引了过去，眼神有些许涣散，手掌几乎是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近乎虔诚的姿态，缓缓地、坚定地按向了那布满尘埃与古老刻痕的平台中心。

没有预想中的地动山摇，没有强烈的能量脉冲爆发，也没有机械齿轮转动的巨响。

就在他掌心与那冰冷平台接触的刹那——

嗡……

平台最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地底深处的、叹息般的低鸣。

紧接着，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平台上那些早已被岁月磨砺得黯淡无光的复杂符号与交错线路，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缕微弱的生命，从他与手掌接触的点开始，逐一亮起了柔和的、水波般盈盈荡漾的蓝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稳定地流淌、蔓延，迅速勾勒出一幅极其复杂而瑰丽的图案——它既像是一片陌生的星空图景，又似一棵蕴含着无穷生命力的巨树脉络，在这死寂的黑暗空腔中静静地发出复苏的蓝光！

与此同时——

轰！！！

仿佛洪水冲垮了堤坝，又像是星空在脑海中爆炸！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无法理解的声音、庞杂的信息洪流以及汹涌的情感碎片，根本不容拒绝地、粗暴地冲进王大海的意识海！

…无数璀璨的星辰在无垠的漆黑虚空中排列成无比宏伟的、散发着和谐共鸣的巨环结构，缓缓旋转…

…一抹流畅得超越想象的银色翼影，悄然无声地滑过一片铺陈着奇异紫色植被的苍穹，优雅而宁静…

…一个庞大无比、完美融合了生物柔韧与机械精密特质的温润思维体，正与一群身披素雅流光长袍的“人”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温和的能量如涓涓细流，在他们之间温暖地流淌、闪烁……

…紧接着，是一场席卷一切的、惊天动地的可怕爆炸，星辰之环悲鸣着四分五裂，整个天际被一种令人绝望的不祥暗红色粗暴地涂抹、覆盖…

…所有温暖的思维波动瞬间被切断，取而代之的是绝对冰冷、绝对无情的指令，刻板地重复：“检测到大规模有机污染，启动最终净化协议‘锻炉’，指令确认…”

……绝望的呐喊与哀嚎，辉煌城市的崩塌景象，血肉与金属在恐怖的力量下被强行扭曲、交融成的噩梦图景……

……最后所见的，是一群疲惫不堪的逃亡者，怀着最深重的悲痛与最微弱的希望，将凝聚了文明精华的知识种子，深埋于星球大地的最深处，寄望于某个遥不可及的、名为“未来”的时刻能够将其重启……

“啊——！！！”王大海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猛地跪倒在地。那些碎片化的信息洪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灼烫、烙印在他的灵魂最深处。平台上流淌的蓝色光芒随之剧烈地、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像是耗尽了最后的气力，迅速暗淡下去，彻底熄灭，恢复了死寂。

只有他右臂上的暗金纹路，仍在缓慢而固执地明灭起伏，仿佛沉默地承载了某个沉重得足以压垮灵魂的远古秘密。

“你看见了什么？！”老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枯瘦有力的双手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激动与急迫，甚至带上了一丝他平日绝不会出现的颤抖，“那平台！它给你展示了什么？！说！”

王大海剧烈地喘息着，像是刚逃离溺水之境，额头上全是冰冷的汗水，脸色苍白如纸。他抬起头，眼中交织着巨大的震惊、本能般的恐惧，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为那个消逝文明而生的深切悲怆。他的瞳孔甚至有些涣散，未能完全从那些冲击性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我……我看到了……”他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努力拼凑着那些破碎的印象，“星星……一个巨大的环……有东西在天上飞……很安静……很和平……然后……爆炸了……天变成了红色……冰冷的命令……净化……他们逃了……把……把东西埋了起来……”

尽管他的叙述零乱不堪，缺乏逻辑，甚至词不达意，老人的独眼却随着他的话语变得越来越亮，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喃喃自语：“星环……方舟……‘锻炉’协议的强制启动……知识圣堂的沉埋……没错！是了！那是‘大寂灭’之前的景象！是历史本身留下的回声！”

他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抓着王大海肩膀的手微微发抖：“这个平台！它不单单是个控制节点，它是一座‘记忆碑’！一座保存了‘遗民’文明毁灭前后最关键信息的坟墓！只有特定的‘钥匙’和能够产生共鸣的个体，才能触发它，读取这些碎片！”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王大海那条仍在幽幽闪烁的金属右臂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复杂：“‘烙印’……小子，它恐怕不只是武器，不只是权限钥匙……它还是……一个记录装置？一个接收器？它和这些遗迹是同一源的？！”

就在此时——

咔哒！！！

那台重复了不知多少万次的古老机械，突然发出一声格外尖锐、刺耳欲聋的鸣响！像是垂死者最后一声不甘的呐喊！

随后，在三人（包括刚刚悠悠转醒、还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少年）的注视下，那条运转了无数岁月的机械臂，猛地一颤，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维系它的能量，彻底僵死在空中，动作凝固在了半途。它体内那点微弱了千年的能量核心，光芒彻底消散，熄灭了。

整个空腔，瞬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深重、更加绝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仿佛最后一点来自过去时代的声音也被掐灭了。

只剩下王大海尚未平复的粗重喘息，老人沉重的心跳，以及少年醒来后微弱而不安的呻吟。

也正是在这极致的寂静中，遥远的地方，从他们头顶上方极远处主管道的方向，那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密集的刮擦声，似乎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接近。

危险，从未真正远离。甚至可能被这里的异动所吸引，正在逼近。

老人深吸一口冰冷而满是尘埃的空气，强行压下眼中翻腾的激动与骇然，眼神重新变得如同淬火的钢铁般锐利和冷静：“不能待了！这里的动静可能已经惊动了什么东西。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沿着这条‘维护径’继续往下走，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藏，或者……寻找其他可能遗落下来的东西。”

他转向王大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严肃，几乎一字一顿：“孩子，把你刚才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牢牢刻在脑子里！一个字都不要忘！那可能是我们理解眼前这一切困境、甚至找到一线生路的唯一钥匙。你的这条手臂……它所隐藏的秘密，它所连接的东西，恐怕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也危险得多。”

王大海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痛。他低头凝视着自己那条冰冷、沉重、此刻却仿佛蕴含着生命的臂膀，目光复杂无比。它不再仅仅是一件不受控制的危险异物，一个潜在的、可能引爆的毁灭源。此刻，它更像是一座桥，一座沉默而悲凉的石桥，冰冷地连接着一个被彻底遗忘的、辉煌而壮烈的过去，以及一个茫然未知、杀机四伏的未来。

他用还能控制的左拳死死撑住膝盖，咬着牙，忍受着脑海中残余的刺痛和眩晕，艰难地站起身。脚下的尘埃被带起，轻轻飘荡。

前方的路，依旧被浓稠的未知与黑暗彻底吞噬，看不清半点轮廓。但此刻，仿佛有一线极微弱的、冰冷的光，自那远古文明悲壮的回响中透出，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向。

他再次搀扶起刚刚苏醒、浑身虚弱且茫然无措的少年。

这一次，他的脚步踩下去，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坚定，少了几分飘忽。

他们沉默地离开了这间回荡着文明最后余音的古老空腔，沿着更深、更陡峭的维护径，向着大地更深、更幽暗的深处走去。身后的黑暗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合拢，贪婪地吞没了那台终于得以安息的机械，也彻底抹去了平台上文明残留的最后一丝温度与光亮。

只有王大海臂甲上的烙印，如同一个忠诚而又沉默的见证者，在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里，依循着某种古老的节奏，偶尔，闪烁一下。

仿佛一颗孤独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