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咸阳地宫的永闭机关(1/2)
骊山深处的地宫甬道内,千盏青铜灯盘摇曳着惨绿的光晕,将无数匠人低垂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石壁之上,如同鬼魅起舞。****赵高展开诏书的手指稳定如磐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奉陛下遗诏,地宫永闭!尔等……皆从先帝!”****李斯闭目,耳中灌满的是士兵甲胄碰撞的金属刮擦声,是匠人绝望挣扎的呜咽,是沉重闸门碾碎空气的呻吟……还有自己胸膛里那颗心,正坠向深不见底的寒渊。****当那扇象征帝国终极归宿的青铜巨门终于发出“轰隆”一声绝响,隔绝了最后一线天光时,他袖中那份真正遗诏的绢角,已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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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的轮廓在九月的暮色里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通往山腹的驰道上,马蹄踏起的烟尘尚未落定,一队轻骑已如旋风般卷至地宫入口。为首的赵高翻身下马,玄色深衣上沾染着长途奔波的尘土,那张素来阴柔的面孔此刻绷得像一块冷铁,腰间紧束的玉带上,悬挂着一枚小小的、却沉甸甸的漆盒。身后跟着的,是同样风尘仆仆、脸色灰败的李斯。
把守地宫甬道的卫尉军士卒认出了来者,手中长戟“哗啦”一声顿地行礼,沉闷的回响在幽深的入口处激荡。甬道内常年弥漫的阴冷湿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新夯土、桐油、金属锈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土腥气。甬道两壁,每隔数步便有一盏巨大的青铜雁足灯盘,灯油由松脂与兽脂混合,燃烧时发出噼啪微响,昏黄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前方。灯光映在甬道深处新开凿的、尚未完全打磨光滑的石壁上,无数匠人佝偻劳作的身影被扭曲拉长,如同壁画上无声的群魔。
“中车府令!丞相!”负责督造地宫最后机关的总匠师公输轨闻讯疾步迎出,他须发灰白,皱纹深刻,一身粗麻短褐沾满了石屑与铜绿,浑浊的老眼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在赵高和李斯之间逡巡,最后落在赵高腰间那枚小小的漆盒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赵高没有看他,只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甬道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奉陛下遗诏,”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甬道内的嗡鸣与锤凿之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石面上,“地宫,永闭!即刻封存所有通道,激活最后机括!”
“永闭”二字出口的刹那,整个甬道仿佛骤然被冻结。叮当的锤凿声、搬运石料的号子声、青铜器皿的摩擦声……所有声响瞬间消失。匠人们僵在原地,手中工具跌落,发出零星而刺耳的脆响。无数道惊愕、茫然、最终化为巨大恐惧的目光,齐齐汇聚在赵高身上,汇聚在他腰间那枚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漆盒上。空气沉滞如铅,只有灯盘中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在匠人们惨白绝望的脸上投下扭曲抖动的光影。
“诏命在此!”赵高厉声喝道,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猛地抽出漆盒中那卷明黄色的帛书,高高举起。帛书在幽暗光线下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篆字如同冰冷的咒文。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匠师公输轨和那些面色死灰的匠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晰:“尔等……皆从先帝!永侍陵寝!”
“轰——”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短暂的、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后,是彻底爆发的绝望狂潮!
“不——!”一个年轻匠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猛地扔掉手中沉重的青铜锛,转身就向甬道入口方向亡命奔逃。这动作像点燃了引信,几十个身影同时动了,哭喊着,推搡着,如同被驱赶的兽群,不顾一切地涌向那唯一象征着生路的光亮。
“拦住他们!”赵高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冰冷地吐出命令。
甬道口沉重的脚步声如闷雷滚动,早已待命的大队卫尉军甲士瞬间涌入。他们身着黑沉沉的皮甲,手持长戟或环首刀,冰冷的金属寒光在昏暗的灯下闪烁,迅速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人墙,彻底堵死了出口。领头校尉面甲下的眼神毫无波澜,口中只迸出一个冰冷的字:“杀!”
长戟如林,带着破风声无情地刺出、横扫。环首刀锋锐的弧光划过,带起蓬蓬血雾。奔逃在最前面的几个匠人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惨叫着倒下。一名匠人试图用手去格挡刺来的长戟,手臂瞬间被洞穿,剧痛让他蜷缩在地,发出非人的哀嚎。另一个被刀锋划过脖颈,鲜血如喷泉般溅射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留下大片粘稠刺目的暗红。甬道内瞬间变成了修罗场,血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压过了原本的土腥与桐油味。绝望的哭喊、濒死的呻吟、兵刃入肉的闷响、甲胄的碰撞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人的耳膜与神经。
公输轨如遭雷击,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朝夕相处的徒子徒孙像麦秆一样被砍倒,老泪纵横,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赵高脚下冰冷的石地上,额头狠狠磕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中车府令!丞相!”他嘶哑的喉咙发出泣血般的哀告,“老朽……老朽愿死!求中车府令开恩!放过这些后生!他们……他们手上有活计,地宫机关还需人手调试啊!求中车府令!求丞相!”他枯槁的手死死抓住赵高深衣的下摆,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
赵高低头,看着脚下这卑微如尘的老人,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漠然的深渊。他缓缓地、却无比坚决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角。那动作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他不再看公输轨一眼,目光越过混乱血腥的甬道,投向更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声音冷得像地底的寒冰:“机关?调试?不必了。陛下的龙体已在归途,一切,都必须在他抵达前……尘埃落定。”他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亲信宦官下令:“送公输大师……及所有匠师,入核心椁室!‘侍奉’先帝!”
几个身强力壮的黄门侍郎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架起瘫软如泥、已然失魂的公输轨。老人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他不再挣扎,任由自己被拖向那幽深、冰冷、象征着永恒归宿的地宫核心。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拐角处那一片更浓重的黑暗里,如同被巨兽无声吞噬。
李斯一直站在赵高身侧稍后的位置,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俑。他紧抿着唇,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额角不断渗出又被他用袖口悄然拭去的冷汗,暴露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他袖中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能勉强维持住外表的平静。他强迫自己的目光掠过那些倒在血泊中、仍在抽搐的年轻躯体,掠过被强行拖走、哭嚎声渐渐远去的匠人,最终落在赵高那挺直而充满掌控力的背影上。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丞相,”赵高仿佛脑后长了眼睛,并未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该去启动那‘永闭’之锁了。此乃陛下遗命,关乎帝国千秋万代之安稳,你我……责无旁贷。”他特意在“遗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李斯心头。
李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沙哑的“诺”。他深吸了一口甬道内混杂着浓重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迈开沉重的步伐,跟在赵高身后,向着地宫更幽深、更死寂的心脏地带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无数亡魂的尸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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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弥漫着绝望气息和血腥味的甬道,眼前豁然开阔。这便是地宫的核心——安奉始皇帝灵柩的玄宫椁室。其恢宏壮阔,穷尽想象。
椁室穹顶极高,呈浑圆拱形,象征着天盖。穹顶之上,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镶嵌着无数打磨光滑的黑色磁石和璀璨的夜明珠,模拟着浩瀚星空。北斗七星以硕大的明珠标示,熠熠生辉。穹顶正中央,一颗硕大无朋、浑圆光洁的天然明月珠高悬,散发出柔和却足以照亮整个椁室的清冷光辉,如同永恒的月轮,冷冷注视着下方尘世间的一切。
椁室的地面则对应“天圆地方”中的“地方”,以最上等的青金石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象征着九州大地。青金石地面上,用纯度极高的黄金熔铸成江河脉络,黄河、长江、渭水、淮水……帝国的血脉在冰冷的珠光下流淌着凝固的辉煌。江河交汇处,则以各色宝石点缀,象征重要的城池关隘。在这片“大地”的中央,便是那座令人灵魂震颤的庞然大物——始皇帝的青铜巨椁。
巨椁形如山岳,庞大得几乎占据了椁室近半的空间。通体以失蜡法精密铸造,呈现出深邃、沉重、历经岁月也无法磨灭的黑青色光泽。椁壁之上,是数以千计的能工巧匠耗尽心血、一刀一凿雕刻出的帝国图卷:巍峨连绵的群山(代表帝国疆域),奔腾咆哮的江河(象征帝国血脉),阵列森严的秦军锐士(彰显武力),驾驭战车、弯弓射日的帝王(隐喻嬴政功业),还有祥云瑞兽、日月星辰……一幅幅画面,将始皇帝扫灭六合、鞭笞天下的雄图霸业,永恒地凝固在这冰冷的青铜之上。椁盖尚未合拢,如同深渊巨口,等待着它唯一的主人。
环绕着青铜巨椁的,是一条宽逾丈许、深不见底的环形沟壑。沟壑之中,并非寻常的死水,而是令人望之胆寒的流动的“水银江河”!这是公输轨穷尽毕生心血、调用天下水工之力完成的惊世骇俗之作。水银(汞)在特制的巨大陶槽中缓缓流淌,在明月珠和四壁灯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诡异而迷人的、流动的银白色金属光泽,如同液态的月光,又似一条盘踞的毒龙。水银特有的、冰冷刺鼻的金属腥气弥漫在整个空间,吸入一口便觉头脑发沉。沟壑边缘,可见精密的青铜管道和巨大的木质水车(由外部水力驱动)的轮廓,维持着这死亡之河的循环流动。传说中,这水银江河不仅模拟帝国百川,更象征着始皇帝死后仍要掌控的江山社稷,其剧毒蒸汽,亦是最恐怖的防盗屏障。
在椁室正北方向,正对着青铜巨椁头部的位置,矗立着整个地宫机械系统的核心枢纽——永闭机关总闸。这并非后世常见的杠杆或轮盘,而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青铜机械矩阵。
主体是一座高达两丈的青铜方台,台身遍布繁复的饕餮纹和云雷纹。方台顶端,并非简单的扳手,而是并排镶嵌着九枚形制各异、大小不同的玉符!这些玉符材质温润(和田玉、蓝田玉、岫岩玉等),颜色各异(青、白、黄、碧、墨),上面分别阴刻着古老的秦国密文,代表着开启不同层级机关的权限。玉符被巧妙地安置在青铜基座上,基座本身就是一个极度精密的机簧锁。
在玉符基座下方,则是一个巨大的、由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青铜齿轮相互咬合构成的传动系统。大的齿轮足有磨盘大小,边缘是锋利的青铜齿牙,小的则细密如蜂巢。齿轮之间,还有粗壮的青铜连杆、坚韧的牛筋绞索、以及绷紧的青铜簧片相互连接,结构之复杂精密,远超当世任何器械。这些齿轮和连杆,深深嵌入方台内部,再通过地底深处隐藏的青铜轴杆和坚韧的皮索,一直连接到椁室四周那些厚重的断龙石闸门、以及核心甬道入口处那扇最为关键的、重达数千斤的青铜巨门之上。整个系统静默无声,却散发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毁灭性的力量感。
赵高和李斯在亲卫的簇拥下,踏着青金石铺就的“九州大地”,走到了这象征着终极封闭的青铜机关方台之前。水银江河流动的粼粼波光,将他们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脸上也笼罩着一层流动的、诡异的银辉。那股浓重的水银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赵高站定,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九枚静静躺在基座上的玉符。他并未立刻动作,而是微微侧首,对身后一名捧着另一个较小漆盒的宦官示意。宦官躬身,小心翼翼打开漆盒,里面赫然是另一套九枚玉符!其形制、大小、材质,与方台上的九枚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其上阴刻的密文走向,有着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差异。这便是公输轨穷尽心血制作的“钥匙”,一套用于开启调试,一套用于最终的、不可逆的“永闭”。
赵高伸出苍白而稳定的手指,从漆盒中拈起一枚刻着特定密文的青玉符。他的动作异常缓慢而精准,指尖在冰凉的玉面上摩挲了一下,似乎在感受那代表着无上权力的纹路。然后,他将玉符对准方台上对应的那个基座孔洞。基座内部立刻传来极其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咔哒”一声机簧脆响,仿佛沉睡的猛兽被惊醒了一瞬。青玉符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纹丝不动。
李斯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他袖中的那份真正的遗诏,那份由始皇帝弥留之际口述、由他李斯亲手用朱砂篆写、指定扶苏继位的遗诏,此刻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他的手臂内侧,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看着赵高一枚接一枚地嵌入那些玉符,每一枚嵌入时那轻微的“咔哒”声,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下象征九州的青金石似乎变成了滚烫的烙铁,水银的腥气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攥着袖中的绢帛,指甲几乎要将其刺穿。背叛?隐忍?还是……同流合污,以换取一丝渺茫的生机?巨大的恐惧和抉择像冰冷的铁钳扼住了他的喉咙。最终,他紧抿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目光死死盯在赵高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上。
当最后一枚墨玉符被赵高精准地嵌入基座中央的孔洞时,整个青铜机关方台内部,骤然爆发出一阵低沉而宏大的轰鸣!
“嗡——隆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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