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咸阳地宫的永闭机关(2/2)
如同地底深处有无数条巨龙同时苏醒,发出沉闷的咆哮。巨大的青铜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坚硬的齿牙彼此咬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吱吱”声。粗壮的青铜连杆在巨大的力量驱动下,开始有力地往复运动。绷紧的青铜簧片剧烈震颤,发出“铮铮”的金属锐鸣。坚韧的皮索瞬间被拉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嘣嘣”声!
这声音并非来自一处,而是从椁室的四面八方、从地底深处同时传来!整个庞大的地宫,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活的金属巨兽,开始运转它毁灭性的最后程序!
“轰——!”“轰——!”“轰——!”
首先发出巨响的是环绕椁室四周的八条主要甬道出口!每一处出口的顶部,都伴随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岩石崩裂声和金属摩擦的刺耳锐响,一块块重达万钧、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黑色花岗岩“断龙石”从预溜的机关槽内轰然砸落!巨石落下时带起的猛烈气流,瞬间吹熄了附近甬道内无数盏青铜灯盘,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巨石砸在地面上的轰鸣,震得整个椁室都在微微颤抖,青金石地面上的“黄金江河”仿佛也随之波动。尘埃如同浓雾般从各个通道口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与原本的水银蒸汽混合,形成一片致命的灰银色雾霭。
“断龙石已落!”一个从甬道深处连滚带爬逃回来的校尉嘶声报告,满脸是石粉和惊惧,“八门……八门皆闭!无路可通了!”
这报告声如同最后的丧钟。那些侥幸在入口屠杀中存活下来、被驱赶到椁室附近等待“侍奉”的匠人和部分低级官吏,瞬间彻底崩溃了。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被这巨石落地的轰鸣彻底碾碎。
“不——陛下——!”一个中年匠师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扑向那流动着致命水银的环形沟壑,似乎想以死求得解脱。然而他刚靠近沟壑边缘,吸入几口浓重的水银蒸汽,便剧烈地呛咳起来,脸色迅速发青,身体摇晃着倒下,滚入那银白色的“河流”中,只激起一小片涟漪,便再无踪影。水银的密度极大,人体落入其中并不会立刻沉没,但那剧毒和窒息,足以在极短时间内致命。
这惨烈的景象引发了更大的混乱。有人试图冲向那尚未完全启动的青铜机关方台,被守卫的甲士无情地砍倒。有人绝望地跪在地上,朝着青铜巨椁的方向疯狂叩头,额头磕在坚硬的青金石上,鲜血直流,口中语无伦次地哭喊着“陛下饶命”、“陛下开恩”。还有人则完全呆滞,如同木偶般站在原地,任由尘埃和水银蒸汽将自己吞没。哭嚎、尖叫、诅咒、兵刃的劈砍声、身体倒地的闷响……在巨大的齿轮轰鸣和岩石落地的余震中交织成一曲绝望的地狱交响。
就在这片彻底的混乱与死亡弥漫之中,核心甬道入口处——那条连接外部世界与地宫心脏的最后通道——发出了最为惊天动地的巨响!
“嘎吱——轰隆隆隆!!!”
那扇用青铜与最坚硬的铁桦木复合铸造、厚达尺余、重逾数千斤的巨型闸门,在总机关力量的牵引下,开始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内合拢!巨大的门轴与青铜轴套摩擦,发出如同洪荒巨兽垂死呻吟般的刺耳尖啸,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闸门内侧雕刻的狰狞盘龙,在移动中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闸门移动带起的狂风,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向椁室内倒灌进来!狂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埃、石粉、血腥气、水银蒸汽,形成一股灰蒙蒙、闪烁着诡异银光的致命狂流。靠近甬道的数十盏青铜灯盘被这狂风吹得疯狂摇曳,火光明灭不定,最终“噗噗噗”地接连熄灭了一大片。椁室内的光线骤然暗淡了许多,只剩下穹顶的“星图”和那轮巨大的“明月珠”散发着幽冷的光,将下方混乱绝望的人群映照得如同鬼域游魂。
赵高和李斯站在青铜机关方台前,玄色的深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赵高死死盯着那扇缓缓合拢的巨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掌控一切的冷酷。闸门合拢的缝隙越来越小,透过那仅剩的、越来越狭窄的光亮,可以看到外面甬道壁上跳动的火光,以及火光映照下,士兵们惊恐后退的身影——他们也被这最终关闭的景象所震慑。
李斯的脸在摇曳的珠光和流动的水银反光下,惨白如纸。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仿佛灵魂都被那扇门隔绝在了永恒的黑暗之外。他袖中的手在剧烈颤抖,那份遗诏的绢角,终于无法控制地从宽大的袖口滑出了一小截。明黄色的丝绢,在幽暗的光线下,在弥漫的尘埃和死亡的氛围中,刺眼得如同一道无声的控诉。
就在那扇巨门即将完全闭合,只剩下最后一线微光的刹那——
“陛下!陛下!等等老臣!老臣来侍奉您了——!”
一个凄厉苍老、却带着一种诡异亢奋的声音,如同鬼啸般穿透了混乱的噪音!只见原本瘫软在椁室角落、已被遗忘的公输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架着他的宦官,状若疯魔,一头花白的乱发狂舞,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尚未合拢的青铜巨椁,张开双臂,踉跄着、却又无比决绝地扑了过去!
他的目标,赫然是那环绕巨椁、流淌着致命水银的环形深沟!
“拦住他!”赵高厉喝,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这老东西,竟敢如此?!
几个甲士反应极快,猛扑上去。但公输轨的速度快得惊人,或者说,是求死之心给了他最后的力量。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甲士触碰到他衣角的前一瞬,整个人已经扑到了深沟边缘!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狂热,纵身跃下!
“噗通!”
身体砸入粘稠沉重的水银之中,并未立刻沉没。水银特有的巨大浮力将他半托着。剧毒的气体瞬间侵入他的口鼻。公输轨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迅速泛起可怕的青黑色。但他浑浊的老眼却死死瞪着上方那宏伟的青铜巨椁,口中发出“嗬嗬”的、被剧毒侵蚀气管的怪响,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扭曲的、近乎满足的诡异笑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陛……下……机……关……永……闭……侍……奉……”随即,他的身体猛地一挺,然后迅速被那银白色的死亡之河吞没,只剩下几缕花白的头发漂浮在粘稠的汞面上,很快也消失不见。
这惊悚而决绝的一幕,让整个椁室陷入了短暂、死一般的寂静。连那震耳欲聋的齿轮轰鸣和巨门合拢的嘎吱声,都仿佛被这惨烈的殉葬所冻结。
“轰——咔!!!”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核心甬道入口处那扇象征着与阳世彻底隔绝的青铜巨门,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伴随着一声沉重到仿佛大地心脏都被挤压的闷响,两扇巨门严丝合缝地撞击在一起!门轴处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般的脆响(某个关键青铜榫卯在巨大压力下崩断),彻底锁死!
最后一线来自外界的光明,彻底消失了。
整个地宫核心椁室,瞬间被无边的、绝对的黑暗所笼罩!只有穹顶的“星图”和那轮巨大的“明月珠”,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出微弱、恒定、却冰冷彻骨的幽光,如同无数只来自幽冥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下方这片被永恒封闭的死亡国度。
绝对的死寂降临了。齿轮的轰鸣、巨门的嘎吱、绝望的哭嚎、兵刃的碰撞……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仿佛被那扇巨门彻底关在了外面。只剩下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无处不在的“嗡嗡”声,那是水银江河在特制陶槽中永恒流动的低吟,是这巨大陵墓在深山中沉重的呼吸,是死亡本身永恒的脉动。
在这令人窒息的、永恒的黑暗中,在微弱星光的映照下,李斯再也支撑不住。他身体剧烈地一晃,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中衣,紧贴着冰冷的皮肤。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和眩晕。他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抬手,用宽大的袍袖狠狠擦了一下额角如浆的冷汗。就在他放下手臂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玄色深衣的袖口内侧——那一小截滑出的明黄色绢角上,赫然沾染了几点刺目的暗红!
那是他自己的血。刚才在巨大的恐惧和内心煎熬下,他的指甲早已深深刺破了紧攥着遗诏的掌心。那血迹在幽冷的珠光下,如同几朵在死亡之地悄然绽放的、妖异的彼岸花,无声地控诉着背叛,也昭示着无法逃脱的、被黑暗吞噬的未来。
赵高缓缓转过身,面向那幽暗深宫中沉默的青铜巨椁。他的身影在微弱的烛光下,像一道没有温度的黑色剪影。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动作一丝不苟,然后朝着巨椁的方向,慢慢地、无比郑重地跪了下去,将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象征着九州大地的青金石上。
“臣……赵高……”他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死亡空间里响起,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带着一种完成终极使命后的空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奉诏……恭送陛下……龙驭……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