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一统天下的帝王 > 第43章 子婴遗诏的墨迹未干

第43章 子婴遗诏的墨迹未干(1/2)

目录

咸阳宫,章台殿深处。隆冬的寒气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这座曾经象征无上权柄的宫殿。往日里燃烧着珍贵香木、温暖如春的殿堂,此刻冰冷得如同墓穴。巨大的蟠龙金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蛰伏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无法驱散的灰尘味、陈旧的帷幔朽败气息,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是数月前望夷宫变时溅落在地缝砖隙间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被湿冷的空气重新唤醒,散发着死亡的回响。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殿宇内,唯有几盏青铜雁鱼灯在角落摇曳着微弱昏黄的光晕,灯油将尽,火苗飘忽不定,挣扎着舔舐灯芯,将殿内的一切都映照得影影绰绰,更添几分阴森与死寂。

殿宇尽头,高高的帝座空悬。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黑漆髹金御座,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棺椁。御座之下,一方临时搬来的、未经修饰的黑漆木案显得异常简陋。案上,没有堆积如山的奏牍,没有象征疆土的舆图,只有几卷散乱的空白竹简,一方缺角的砚台,一支半秃的狼毫笔,以及一盏同样摇曳着微弱光亮的青铜豆灯。

秦王子婴,这位在位仅四十六日、史书上连正式帝号都未及拥有的末代秦王,此刻正伏案而坐。他身上仅着一件素白无纹的深衣,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麻布袍服,宽大的衣袖垂落,更显身形单薄。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灰白的发丝垂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他低垂着头,背脊因长久的伏案而微微佝偻,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机,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瘦削的侧影,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承受着岁月与绝望的双重侵蚀。

他的手指枯瘦修长,因寒冷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握着一支狼毫笔。笔锋饱蘸浓墨,悬停在面前一卷摊开的、质地精良的素色帛书之上。帛书边缘,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古朴的云雷纹,这是宗室专用的“告命之帛”,非重大诏命不得轻用。

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研磨得极浓,在豆灯下泛着幽深的乌光。笔,悬停良久,一滴饱满沉重的墨汁,终于不堪重负,无声地滴落在洁白的帛面上,迅速洇开一小团刺目的、不断扩大的黑斑。如同这摇摇欲坠的帝国,在无可挽回地溃烂。

子婴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团墨渍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深处、更绝望的景象:阿房宫连绵三百里殿宇在楚人烈火中轰然倒塌的冲天火光;函谷关被项羽铁蹄踏破时守军绝望的哀嚎;霸上刘邦军营那如同野火燎原般的“赤帝子”狂热呼喊;还有…望夷宫那血腥的一夜,郎中令与内侍们被赵高爪牙屠戮时飞溅的滚烫鲜血,溅在他脸上、龙袍上的温热触感,以及他亲手将短刃刺入赵高喉咙时,对方眼中那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熄灭的、如同毒蛇般的阴冷光芒……

“嗬…”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抽气声,从子婴干裂的唇间溢出。他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滴墨,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殿宇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仿佛那里隐藏着吞噬一切的深渊。空洞的眼神深处,第一次剧烈地翻涌起刻骨的痛苦、无边的悲怆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

恨赵高?恨胡亥?恨项羽刘邦?还是恨…恨那将这座沉重如山的帝国、将这份流淌在血脉中却早已朽烂不堪的“嬴”姓重担,最终压在他这具早已不堪重负的残躯之上的…冥冥天数?!

“陛下…”一个苍老、嘶哑、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角落响起。那是侍立在一旁的老内侍赢禄。他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得如同枯藤,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宫人服饰,浑浊的老眼蓄满了泪水,顺着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沟壑流淌。他是服侍过庄襄王、始皇帝、见证过帝国最辉煌岁月的老人,此刻却像一个失去家园的孩子,无助地望着子婴。

子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目光,重新落回面前那被墨渍污染的帛书。眼中的疯狂与恨意如同潮水般褪去,沉淀下来的,是更深、更沉、更彻底的疲惫与荒凉。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带着灰尘和血腥味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显得格外凄厉而孤独。咳声平息后,他终于落笔。

笔锋沉重而迟缓,仿佛在拖着千钧的镣铐前行。墨迹在素白的帛书上艰难地洇开,形成一个个端正却透着无尽悲凉的篆字:

“朕以眇眇之身,托于王公之上,遭家不造,逢国多难…奸佞窃柄,神器蒙尘…宗庙隳颓,生民涂炭…此皆朕之不明,德薄能鲜,上负先祖创业之艰,下愧黎庶供养之恩…”

写到此处,子婴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笔锋在帛书上微微颤抖。先祖…那个横扫六合、睥睨天下的身影仿佛在眼前浮现。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浊泪无声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刚刚写就的墨字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迫使自己重新睁开眼,笔锋继续艰难地移动:

“…今楚氛甚恶,兵临宫阙…天命已倾,神器不可虚掷…为免关中再罹兵燹,宗室玉石俱焚…朕…决意…去帝号,降…为秦王…素车白马…出降轵道…以…以全宗庙血食…”

“降”字最后一笔落下,笔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在帛书上拖出一道无力的、颤抖的尾痕。子婴握着笔的手颓然垂下,狼毫笔“啪嗒”一声跌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溅起几点细小的墨滴。

“陛下——!!!”老内侍赢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撞击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不可啊陛下!大秦…大秦六百余年基业…始皇帝陛下…庄襄王…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如何能瞑目啊!老奴…老奴宁可随陛下…殉…殉社稷…”

“殉社稷?”子婴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悲凉与讥诮。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痛哭的老内侍,投向殿外那片被铅灰色云层笼罩的、死寂的天空,“赢禄…你看看这咸阳…还有社稷可殉吗?阿房宫的火…烧了三个月了…还没熄…宫里的侍卫…跑的跑…散的散…剩下的…还有几人…能拿起戈矛?让那些白发苍苍的宗亲…襁褓中的婴儿…都跟着朕…一起…为这早已名存实亡的‘社稷’…殉葬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呓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虚无。他不再看赢禄,挣扎着想要起身,身体却因虚弱和巨大的精神打击而晃了晃。他扶住冰冷的案角,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再次落回那卷刚刚写就、墨迹淋漓、泪痕犹在的帛书。那“降”字,如同一个巨大的、耻辱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指,不是去拿玉玺,而是猛地伸向案上那方缺角的砚台!粗糙的砚台边缘,因长年使用磨砺得异常锋利!子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将自己的食指按向那锋利的边缘!

“嗤——!”皮肉割裂的轻微声响!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的指腹流淌!

“陛下!”赢禄惊恐地抬起头。子婴却置若罔闻。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那涌血的指尖,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在帛书末尾那尚未干涸的墨迹旁,在象征着屈辱投降的“降”字下方,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触目惊心的、用自己鲜血书写的殷红大字:

“赦!免!”

鲜血在素白的帛书上迅速洇开,如同两朵凄艳绝望的彼岸花,与旁边浓黑的墨迹和模糊的泪痕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悲壮到令人窒息的末日图景。

“赦…免…”子婴看着这两个血字,口中喃喃重复,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惨淡到极致的、近乎解脱般的笑容。赦免谁?赦免那些在绝望中逃亡的宫人侍卫?赦免那些在恐惧中闭门不出的宗室遗孤?还是…赦免他自己?赦免他这亡国之君,未能挽狂澜于既倒的…滔天大罪?

他猛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一口暗红的血沫喷溅在冰冷的案几上,落在洁白的帛书上,与那“赦免”的血字融为一体,更添几分刺目的猩红。

“赢禄…”子婴喘息着,声音微弱如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取…传国玺来…”

老内侍赢禄浑身剧震,如同被雷击中!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子婴,看着案上那被血与泪、墨与绝望浸透的帛书,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悲痛和挣扎!传国玺!和氏璧所琢,李斯篆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那是始皇帝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象征!是帝国至高无上的权柄!如今…竟要用来…钤盖在这屈辱的降表之上?!

“陛…陛下…”赢禄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取来!”子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濒死般的决绝,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燃烧的余烬,“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