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阉宦探勤七日连,枢臣埋首理军权(2/2)
徐靖俯身时,绯色袍角扫过案下的铜炉,火星溅起一点,他却浑然未觉,目光死死盯着“养心殿外”的标注,指节叩在图上:“石大人,某的三百死囚,昨日试演时已能三刻钟破栅门,每人配短刀一把、麻绳一束,京营亲卫虽持长枪,可宫道狭窄,长枪展不开,短刀近战占优,定能冲散他们。”话虽如此,他眉峰却微蹙,指尖在“养心殿”三字上反复摩挲,“只是成武帝……毕竟是当朝天子,若他不肯禅位,咱们总不能真在殿内动刀?传出去,恐难服宗室。”
石崇闻言,冷笑一声,伸手从袖中抽出一卷黄麻纸——正是拟好的“禅位诏书”,纸角已被他攥得发皱,“徐大人多虑了。某令属吏按成武帝的笔迹仿了画押,只要陛下(指萧桓)在诏书上盖‘德佑帝宝’的印,就算成武帝不签,诏书也是真的。他若不肯?”石崇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指甲在“养心殿”旁轻轻划了个小圈,动作快得像蚊蚋点水,“便说他‘病重昏聩,不能理政’,废了便是。至于谢渊(正一品)?”他语气骤然转厉,“他若敢拦,就按‘擅权阻君’的谋逆罪斩了!京营旧卒见了陛下的旧符,哪会帮一个外臣?”
萧桓始终攥着那枚京营旧符,紫檀木符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符面模糊的龙纹仿佛在烛火下活了过来。他盯着布防图上“养心殿”三个字,耳边满是石崇“废帝”“斩谢渊”的话,却只觉心口滚烫——七年幽禁的屈辱、成武帝登基时的不甘、谢渊“恭敬却疏离”的眼神,此刻全被“重登帝位”的狂喜冲得烟消云散。他甚至没注意到石崇划在图上的小圈,目光死死锁在“正阳门暗门”到“养心殿”的路线上,仿佛已看见自己乘马入宫、百官朝拜的景象。
“好!就按石卿说的办!”萧桓猛地攥紧旧符,指节泛白,连符柄硌得掌心发疼都未察觉,“明日辰时,朕定要从这南宫出去,重掌大吴的权!”他说着,伸手从案上取过“德佑帝宝”的印坯,在掌心蹭了蹭,仿佛那枚印已是他复位的信物。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脸上满是亢奋的潮红,却没看见石崇与徐靖交换的眼神——石崇眼底是“傀儡在手”的得意,徐靖眼底是“成败在此一举”的狠劲,唯有他,像被蒙住了双眼,全然不知自己不过是逆党夺权的一枚棋子。
案上的凉茶早已凉透,茶盏内壁结了一层薄霜,没人顾得上饮。石崇伸手将“禅位诏书”推到萧桓面前,朱砂印泥盒被烛火映得通红,像一汪凝固的血:“陛下,明日入宫后,只需在这诏书上盖印,大事便成了。”萧桓点头如捣蒜,指尖刚触到诏书,烛火忽然“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火星落在诏书上,烧出一个小小的黑痕——像是命运给这场阴谋,烙下的不祥印记,可沉浸在复位幻梦里的三人,谁也未曾在意。
徐靖离南宫后,直奔诏狱署后院,死囚们正围着篝火歇着,见靖来,皆起身。靖手持《死囚名册》,声厉:“明日辰时举事,谁能杀入宫,擒住谢渊,某便奏请新帝(指萧桓)免他死罪,授从九品校尉;谁若敢退,或泄露消息,便诛他三族——你们的家眷,都在诏狱西院,敢动歪心思,先让你们看家眷的人头!”
死囚们闻言,皆跪地应“遵令”,眼底满是惧意——他们多是亡命之徒,却怕连累家眷,只能硬着头皮应承。靖令千户赵某:“明日辰时前,给死囚每人发短刀一把、干粮两块,从诏狱后门出发,走小巷至正阳门暗门,别被玄夜卫察觉。”赵某领命,靖又道:“若遇京营兵阻拦,别恋战,直奔养心殿,记住,先控住成武帝,再找谢渊!”
赵某迟疑:“大人,谢渊掌军权,京营兵多听他的,咱们三百死囚,恐难敌……”
靖冷笑:“石大人已联络地方兵,张文大人会调三千人接应,京营必乱,咱们趁乱入宫,定能成!”他嘴上笃定,心里却没底——谢渊的军权,是他多年来的忌惮,可此刻已骑虎难下,只能硬闯。
亥时,南宫已静,魏奉先仍在思政堂外忙碌:将萧桓的旧龙袍熨烫平整,龙袍虽有些陈旧,却仍能看出明黄底色;把京营旧符用锦盒装好,置于案上;又备了“禅位诏书”的空白笺,放在萧桓的枕旁——石崇令他“待萧桓入宫后,逼成武帝签”,他虽不知“逼签”的凶险,却因“升从七品”的幻梦,做得格外尽心。
小阉宦来催:“公公,夜深了,该歇了,明日还要开门呢。”
奉先摇头,指尖抚过旧龙袍的盘扣:“明日是陛下复位的日子,马虎不得。你去灶房,把明日陛下要吃的早膳备好,要精致些,陛下许久没吃好的了。”小阉宦应去后,奉先坐在案前,开始幻想复位后的日子:穿从七品的官袍,住带院的宅子,再也不用守南宫的冷院,再也不用看石崇属吏的脸色……他沉浸在幻梦里,全然不知,明日的“复位”,不过是石崇夺权的幌子,而他,不过是这出戏里,最早被抛弃的棋子。
亥时的南宫思政堂,烛火燃得只剩半寸,灯花簌簌落在案上的《永熙帝巡边录》上,书页被萧桓翻得卷了边,墨迹晕开“亲征漠北,斩敌万余”的字句。他握着京营旧符来回踱步,符柄上的紫檀木已被摩挲得发亮,指腹一遍遍划过符面模糊的龙纹——那是成武元年他任京营总管时,成武帝萧栎亲赐的信物,当年他佩着这符,在德胜门城头擂鼓,旧卒们举着刀喊“愿随陛下死战”,声浪震得城砖都发颤。
“如今,该轮到朕重掌这符了。”萧桓停下脚步,将符贴在胸口,能感受到木料的凉意,却压不住心里的燥热。他想起幽禁南宫的七年:冬日里无炭火,只能裹着旧棉袍缩在榻上;每日的膳食只有糙米饭和咸菜,连节庆都见不到半点荤腥;谢渊每次奉诏来见,虽躬身行礼,眼神却始终“恭敬却疏离”,从不多说一句“复位”的话——这些委屈,明日便要烟消云散。
他走到案前,拿起魏奉先的“探察录”,就着残烛再读一遍:“谢渊日核宣府粮饷、督大同火器,府中无玄夜卫迹”。指尖在“无玄夜卫迹”上反复摩挲,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谢渊啊谢渊,你自诩忠笃,却被军政缠得昏了头!朕的旧卒还在京营,石崇的密探已备好,徐靖的死囚已练熟,明日辰时,朕便要从这南宫出去,重登太和殿!”
小阉宦端来一壶冷酒,萧桓一把夺过,直接对着壶嘴喝,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襟,浸湿了内衬,他却毫不在意。喝得兴起,他抓起旧符在案上敲着节奏,哼起成武元年德胜门的军歌:“长刀映日亮,忠魂守国疆……”唱到一半,声音忽然哽咽——七年的隐忍,终于要在明日有个了结。
烛火彻底熄灭时,萧桓趴在案上睡着了,头枕着“探察录”,手里仍攥着旧符。梦里,他穿着明黄龙袍,一步步走上太和殿的丹陛,百官跪在殿下,齐声喊“吾皇万岁万万岁”,谢渊站在最前,躬身递上玉玺——他不知道,这梦的碎片,明日会被京营的甲叶声、死囚的惨叫声,碾得粉碎;更不知道,石崇在镇刑司拟的“禅位诏书”后,还藏着一张“诛萧桓、掌大权”的密令。
片尾
南宫深处,萧桓趴在案上酣睡,手里攥着京营旧符,嘴角还挂着梦到复位的笑意;殿外廊下,魏奉先正指挥小阉宦备早膳,把仅有的两碟腊肉切成细丝,小心翼翼摆在瓷盘里,嘴里念叨着“明日陛下复位,定要吃顿好的,咱家也能升从七品了”;镇刑司西花厅,石崇对着《京师布防图》冷笑,指尖在“养心殿”旁画了个圈,对属吏道:“明日辰时,待萧桓入宫逼禅,便令密探在殿后埋伏,等他盖了禅位诏书,就按‘谋逆’罪拿了他”;诏狱署后院,徐靖提着马鞭,抽打一个想逃的死囚,声嘶力竭地喊:“明日冲不进正阳门,你们的家眷都得死!”——逆党们各怀私欲,都以为“谢渊无暇防”,却不知玄夜卫北司的暗探,正躲在茶肆、宫墙、诏狱的阴影里,将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录在黄麻纸笺上,叠成厚厚的“逆迹册”,等着天亮后递往玄夜卫北司。
而兵部衙署的烛火,比南宫、镇刑司、诏狱署的都亮。谢渊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三卷文书:最上是《大同卫粮饷押运禀》,陈忠(正三品户部侍郎)刚递来,说“粮车明日酉时出发,需京营兵护卫”,他正用朱笔在“护卫兵数”旁批“调五十人,由千户张某统领”;中间是《工部火器修缮进度单》,周瑞(正三品工部侍郎)送来的,写着“合格鸟铳仅十五具,余者三日内重造”,他皱眉在页边注“三日后辰时亲验,误期则参”;最下是《京营前营兵卒缺额补报》,秦云(京营副将,字飞虎)禀明“需从后营调二百人补额”,他正核对后营的布防表,怕调兵后影响东直门防务。
杨武(正三品兵部侍郎)进来时,见谢渊揉着发酸的眼睛,案角的茶早已凉透,劝道:“大人,这三卷文书明日再批也不迟,您已忙了一日,该歇了。”
谢渊摇摇头,拿起《大同卫粮饷押运禀》,指尖在“瓦剌近塞”的旁注上停了停:“大同边军等粮救命,火器不能误,京营布防也不能松,哪有功夫歇?”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却没留意到,远处南宫方向的烛火,比往常亮得更久——他满心都是军政要务,全然不知,一场针对他与成武帝的复辟阴谋,已在夜色里织成了网,只待明日辰时,便要收紧。
烛火映着谢渊的身影,沉稳而专注,案上的尚方剑泛着冷光,却暂时未指向逆党——他还在为大吴的边防、粮饷、防务奔波,而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谋逆,正借着他的“忙碌”,加速走向最后的疯狂。
卷尾语
逆党议复辟案,非“故君妄动”之浅事,乃“私念交织、谋逆合流”之深刻较量——萧桓之狂,在复辟执念遮蔽理智,将石、徐的利用视作“助力”;石崇之狠,在借桓为傀儡,欲夺大吴权柄;徐靖之盲,在恃死囚为利器,却不知京营之固;魏奉先之愚,在贪升赏为诱饵,沦为逆党帮凶。四者虽暂结党,却各怀私欲,终因“误判谢渊”而堕入深渊。
此案之诫,在“私谋必露”——逆党虽借探报为“定心丸”,却难掩内部的猜忌与利用(石崇欲杀桓);虽以死囚、地方兵为“助力”,却难敌律法之严、京营之固;虽以“谢渊无暇防”为“胜算”,却难知渊早已布好罗网。谢渊之胜,非胜在智计,乃胜在“公心”——以社稷为重,故能沉住气;以百姓为念,故能守好局。
南宫的旧符、镇刑司的密探、诏狱的死囚、魏奉先的探录,皆为“公胜私败”之注脚——萧桓的复辟梦终成幻,石崇的夺权计终成空,徐靖的狠劲终无用,魏奉先的升赏梦终成泡影。此案之后,成武朝吏治更清,边防更固,此亦“直臣守纲”之典范,为后世治“逆党乱政”立镜鉴:公心在,虽逆谋炽而不慌;私念炽,虽计划密而必败。
《大吴名臣传?谢渊传》载:“渊遇逆党议复辟,不躁不怒,唯以‘纵其谋、待其动’之策,录实证、布天罗,既擒逆党,又安社稷,此非智计之胜,乃公心之胜也。”诚哉斯言!逆党议复辟案,谢渊以“公”破“私”,以“静”制“动”,终让大吴江山免于动荡,此非个人之能,乃“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念”之公心所致,此亦大吴得以延续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