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晨光与新的课题(2/2)
“这才是活的。”顾言手指拂过那些光滑的零件表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度,“好的榫卯,该合时,严丝合缝,稳如磐石;该分时,顺畅自然,不伤毫厘。合,是结果。分,是过程,也是新的开始。”
他拿起其中一个带有复杂榫头的零件,递到沈星晚面前:“每一次分离,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精准的契合。或者,是为了应对不同的‘势’而做出的调整和变化。木头会呼吸,会随着干湿冷暖变化而微缩胀。死的榫卯,会被这种变化撑裂或拉出缝隙。活的榫卯,”他指了指桌上那堆零件,“能适应这种变化,甚至可以在需要时,被完整地拆卸、迁移、重组。”
沈星晚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刻刀精准地凿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全新的、更广阔的东西涌了进来。
她瞬间明白了“不是终点”的含义。
她昨天感受到的、完成的那个完美契合,只是一个最基础、最原始的状态,是“结果”的呈现。而顾言现在向她展示的,是更高级的境界——动态的、充满生命力的、蕴含着分合哲学的智慧。
“这……怎么做到?”她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些零件,手指渴望地去触摸那些光滑如肌理的接口。
顾言没有立刻回答,他将那些零件重新组装起来。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刻意放缓,让她能看清每一次榫头与卯眼对接前那极其微小的角度调整,以及最后那轻轻一拍或一按的巧劲。
“精度,不只是严丝合缝的精度。”他组装完成,将其放下,“更是为‘变化’和‘分离’预留的精度。角度、斜面、微小的弧度和弹性……都要算进去。”
他抬眼看她,目光深邃:“感觉出来了吗?”
沈星晚屏住呼吸,努力回忆着他刚才组装时那些细微的动作。那不仅仅是精准地放入,更像是一种……引导和顺应。
“好像……不是直直地塞进去的?”她试探着说。
“嗯。”顾言似乎满意她的观察,“有引导的斜面,有吃力的弧面,也有预留的缝隙。感受它。”
他将那个组装好的复杂榫卯件推到她面前。
沈星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她先尝试着像拆普通榫卯那样用力掰扯,果然纹丝不动,牢固异常。她想起顾言刚才的动作,指尖细细抚摸每一个接口,感受着那些肉眼难以分辨的微小弧度和斜面。
她尝试着模仿顾言的动作,在某些部位施加侧向的力或者轻轻上提。
“咔。”
一声轻响,一个零件竟然真的被她顺畅地卸了下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和成就感瞬间涌上心头!这不是破坏性的拆卸,这是一种理解后的、顺应其理的分离!
她兴奋地抬头看向顾言。
顾言正看着她,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眸里,在晨光的映照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冰面,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过。
“今天,”他开口,下达了新的指令,“把它拆开,再装回去。感受每一次分离和契合的力道与路径。”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沈星晚的心跳再次漏跳一拍。
“用你昨天感受到的‘标准’,去衡量每一次‘误差’,直到你的手,能记住‘对’的感觉。”
直到手能记住“对”的感觉。
这不再是单纯的眼到、心到,更是要求手到。是将那种抽象的“共震”感知,彻底融入肌肉记忆之中。
沈星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一丝忐忑,郑重地点头:“好。”
阳光彻底铺满庭院,将雨后的一切都照耀得生机勃勃。念初还在旁边跟那个小榫卯件较劲,嘴里嘀嘀咕咕。
沈星晚在工作台前坐下,全神贯注地看向眼前那个复杂的结构。指尖轻轻拂过木质纹理,她闭上眼睛,试图再次找回昨天那种敏锐的感知力。
新的课题已经开始。
她面对的,不再是静止的完美,而是流动的、充满生命力的智慧。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顾言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专注而认真的侧影上,停留了片刻。
晨光勾勒着她的轮廓,也照亮了工作台上那个蕴含着无限巧思的榫卯结构。
静默之下,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悄然连接,如同榫头寻找着卯眼,缓慢而精准地靠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