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2/2)
太常寺卿抚着胡须,声音慢悠悠的,像铜漏滴水,压下了殿里的急劲。
他从袖里摸出本账册,账册边角卷得厉害,是常翻的,纸页都泛了黄:“去年试着迁了五千户去辽东,路上耗了三石粮,到地方盖房、分种子,一户就得贴两石。”
他抬眼,目光沉沉的,扫过殿中,带着股老臣的稳:“国库今年的存粮,刚够边防和工坊用,再这么贴,怕要动春耕的种子了——您说,这民能说迁就迁?迁过去饿肚子,还不如不迁。”
刘妧抬手,腕上银镯“叮”地响了声,清清脆脆的,像敲在冰上。
殿里霎时静了,连铜漏的“嘀嗒”声都清晰了几分,能数清滴了多少下。
她从公孙越手里拿过那血线人口疏,对着光看——血色线在阳光下泛着红,像田埂上冻住的血,看着扎眼。
“五千二百万口,散在四百万里地上,”她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透着劲,“就像王老实家织的粗布,线稀了,风一吹就破,挡不住寒,也兜不住日子。”
她抬眼扫过百官,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了停,从公孙越的竹简,到骆越的甲片,再到鲁直的齿轮:“孤问一句:庐江的荒田,是真缺人耕,还是缺让农人愿意去耕的法子?”
她顿了顿,屈着手指数,指尖划过御案上的花纹:“比如……去开荒的农户,税能减多少?农具能赊多少?孩子能就近入学吗?李二叔为啥宁愿在村里种三亩地,也不去十里外的荒田?不是懒,是怕——怕开了荒,渠没通,一场旱灾全白搭;怕种了粮,运不出去,卖不上价,一年辛苦换不来几个钱,连孩子的糖都买不起。”
公孙越愣了愣,手里的竹简滑了滑,差点掉在地上,赶紧用另一只手攥紧。
他声音有点虚,带着点不确定:“陛下是说……要先给农户搭好架子,让他们没了怕的,才肯去?”
“是这个理。”陈阿娇接过话,指尖点着图上的黄线——正是庐江那片荒田,线边注着“离水源三里”,“王老实家隔壁的李二叔,我让农官问过,他不是不愿开荒,是没底气。要是官府派工匠带着锦钢挖渠机去,三天挖通渠;再派商队去收粮,价给得比镇上高两文,他能不去?说不定还会拉着邻居一起去,凑个热闹也有干劲。”
鲁直眼睛一亮,手里的齿轮转了半圈,“咔嗒”响了声,像是突然通了窍。
他往前凑了凑,忘了规矩,又赶紧退回去半步,脸有点红:“太后说得是!臣那挖渠机,三人就能操作,一天挖半里,挖通李二叔家那片荒田的渠,顶多半月!去年给稻花村挖渠,去了五户人家,今年都扩到十户了,还有人来问啥时候挖新渠,说‘有渠就能多种两亩’!”
骆越摸着甲片笑了,甲片上的锈蹭了点在手上,他也没擦,笑得有点憨:“这么说,不是人不够,是咱没给人铺好路?我族里那老丈,就是怕路难走,运不出粮,要是隧道机通了路,他真能带着全族去蜀地,不用官府催,还能帮着劝别家去!”
刘妧起身,衣摆扫过御案,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农情册翻了页,王老实的名字又露了出来,旁边的小圈更明显了。
“所以今日议事,不说‘缺人’,说‘怎么让人肯去’。”
她看向公孙越,语气缓了些,少了点朝堂的硬,多了点民生的软:“公孙卿,你算算,给开荒的农户减三成税,头三年免徭役,国库能担住吗?要是不够,从工坊的羡余里挪点,别委屈了种地的人,他们才是根基。”
又转向鲁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齿轮上,带着点期许:“鲁侍郎,你那挖渠机、隧道机,一月能造多少台?庐江要十台,蜀地要二十台,够不够?不够就加派工匠,多开两个工坊,让匠人也能多挣点,干劲足。”
最后看向骆越,嘴角带了点笑,像化开的冰:“骆校尉,你族里若去蜀地,缺啥?种子?农具?还是会用新犁的匠人?缺啥,就跟工部说,咱都给补上,别让族人去了受委屈,得让他们去了就能安身,就能种地。”
铜漏“嘀嗒”又响了一声,滴在铜盘里,溅起点小水花,像刚落下的雨。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
公孙越摸着竹简,指尖在“五千二百万”上按了按,眉头慢慢舒展开,像是有了主意,低头开始小声盘算;
骆越攥着甲片,脚底下碾了碾砖缝,张嘴想说话,又先笑了,露出两排白牙;
鲁直捏着那半块锦钢零件,已经开始盘算工匠的排班,嘴里小声念叨着“一月三十台,加两班匠人,应该够了,还能多造两台备着”。
方才殿里的凝重,慢慢透出点活气来,像田埂上刚冒芽的豆苗,顶着点绿,透着股劲。
这早朝,才算真的议到了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