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悲隔礼别(2/2)
齐国安却不敢贸然上前,指尖蜷了蜷悬在半空,像在犹豫该不该触碰他。
他没有立刻开口,过了许久,才一步一步朝着贺景春走近,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像是踩在时光的褶皱里,带着无尽的牵挂与惦念,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
可突然间,齐国安双手猛地交握在身前,指尖紧紧攥着袍角,他朝着贺景春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自己较劲,又像是在强迫自己适应眼前人身份的转变。
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是太医院院判,是臣子;而贺景春是王爷的王妃,是皇室宗亲。
两人相距不过三尺时,齐国安的目光落在贺景春脸上,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
他比从前清瘦了些,原本圆润的下颌线变尖了,漂亮的眼睛里也添了一两分疲惫,却依旧是记忆里那副温和憨态的模样,只是多了些他看得懂的拘谨。
泪水先从齐国安的眼角漫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的灵芝暗纹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墨滴在宣纸上。
贺景春望着齐国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原本到了嘴边的“师父”二字,竟卡在了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齐国安鬓边新增的白发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些;看着他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唇瓣有些干裂;看着他眼中渐渐泛起的水光像盛着一汪湖水。
贺景春只觉得眼眶发热,只能看着齐国安的眼泪,心口像被针扎一样。
二人就这般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相顾无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将身影拉得长长的,像一幅静止的画,画里满是思念,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规矩。
齐国安并未像从前那样伸手拍他的肩,或是张开双臂搂住自己,只是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了一会儿,猛地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
他的腰弯得极低,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恪守规矩:
“院判齐国安,给王妃殿下请安......殿下近日起居康泰否?臣谨待吩咐。”
那弯腰的弧度,是他在太医院对主子们行礼时才有的角度,如今却用在了自己视若亲子的弟子身上,那声“臣”说得格外清晰,像一把锤子轻轻敲在贺景春的心上,把那点仅存的亲昵敲得粉碎。
贺景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衣袖,胸口满是苦涩,像吞了口黄连,声音有些沙哑:
“师父如今是要同我生分吗?我今日是私下来的,这里无外人,所以不用守那些礼,您快起来。”
他想把齐国安扶直,可齐国安的肩膀却绷得很紧,像在抗拒。
“礼不可废。”
齐国安倔强地不肯起身,头依旧低着,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这若是让人瞧见了,便是藐视天恩规矩,会笑话您没规矩,日后若是被有心人翻出来,怕是要惹麻烦......”
他不是不想亲近,是不敢,怕自己的逾矩,日后给贺景春惹来麻烦。
贺景春沉默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让如杨退了出去,他还顺手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屋内的规矩仿佛也松了些,可齐国安还是直起身,却依旧与贺景春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齐国安用袖角抹了把泪,半天才喏喏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不敢直呼“春哥儿”,只敢在尾音处悄悄带了点从前的语气:
“殿下还咳嗽吗?夜里睡得安稳吗?”
贺景春看着他鬓边新增的白发,看着他因拘谨而紧绷的肩膀,看着他眼底未干的泪痕,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声音尽量平稳:
“无事了,如今能看到师父和师娘安好,徒儿便也没什么牵挂了。师父今年给我送的对联也贴上了,我很喜欢,每日都能看到。您近来如何,太医院的差事还顺遂吗?”
身体康泰沐祥瑞,
童心愉悦逐春风。
横批是顺遂无忧。
齐国安每年都会亲手写副对联给他。
齐国安红着眼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不再言语,只是望着他。贺景春只觉得二人之间像隔着道无形的墙,冷硬得很,堵得他心口发慌,连呼吸都觉得疼。
齐国安笑得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没再像从前那样拉着他说家常,只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克制:
“喜欢就好。臣和内子一切都好,还请王妃殿下莫要记挂,顾好自己的身体,好好的就好。臣……臣不敢劳殿下记挂。”
齐国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贺景春的心上,他知道师父这是在劝自己,接受如今的身份,不要再像从前那样依赖他。
他忽然就明白了,眼前的师父,早已不能像从前那样与他毫无顾忌地亲近,身份的鸿沟,规矩的束缚就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隔在了两边。
心头的苦涩翻涌上来,压得贺景春喘不过气,只得忍着悲痛转身。
刚要掀开帘子,却听见齐国安忍不住的一声呜咽,像被捂住了嘴的哭腔,贺景春猛地顿住脚步,转身跑过去,一把抱住齐国安。
他没敢用太大的力气,只是轻轻环着齐国安的后背哽咽道:
“我真的好爱好爱师父,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有师父和师娘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师父和师娘一定要好好的,等将来,我还要给二老颐养天年。”
话音刚落,齐国安再也忍不住,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伸出手想像从前那样拍拍他的脸颊,却仍记得分寸,在触到咫尺的瞬间收回。
他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怕被门外的如杨听见,又怕失了礼数,只闷闷地响在喉咙里:
“殿下......春哥儿......”
贺景春知道不能再耽搁,狠下心转身便走,掀帘子时指尖都在抖。
直至坐在车里,他才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心口抽得撕裂般疼,连呼吸都带着颤。
他知道下次再来,或许连这样的拥抱都成了奢望。
帘子一落下,齐国安再也绷不住,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渐渐变成无法控制的大哭:
“景春……我的春哥儿啊……你在王府受的苦,以为师父不知道吗?可我……我如今连好好抱你一下都不能……”
他身为太医院的院判,平日里在宫中面对上头主子们向来沉稳冷静,可此刻在自己视若亲子的弟子面前,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
他从雁喜的信里就知道贺景春在王府的委屈,如今却因身份之别,连上门探望都做不到,如今见着人,所有的担忧都成了眼泪,却只能隔着两步远,连递一张帕子都要斟酌。
贺景春靠在车壁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着,第一次觉得王妃这两个字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隔开了他与最珍视的齐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