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青骢暗影（2/2）

更令他心弦微震的，是她在“拙器斋”外的回应。

他那番关于陶罐与“藏拙守静”的话语，看似闲谈，实则是一次精心包装的试探。他想知道，这个看似淡泊的女子，内心是否真的拥有足以与她的才名相匹配的定力与智慧。

她的回答，远超他的预期。

“心若安定，纵处闹市，亦能守得一方清明；心若浮荡，纵居幽谷，亦难免纷扰。”

这句话，如同投入他心湖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这绝非一个只会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的才女能说出的话。这需要阅历，需要思考，需要对自身与世界有清晰的认知。她不仅看穿了他话语中的试探，更以一种近乎“道”的境界，给出了她的答案——真正的宁静源于内心，而非外境。

这种精神层面的直接碰撞，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任何美貌的惊艳或才艺的展示。他见过太多美丽的皮囊，听过太多精妙的乐曲，却极少遇到能与他进行这种高度思想对话的女子，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年纪尚轻、出身平凡的少女。

她就像西湖深处一枚温润的玉石，初看并不耀眼，甚至带着市井的尘土气，但当你拂去尘埃，便会发现其内里蕴藏着通透的光华与坚硬的质地。她不属于他熟悉的那个精致却虚假的世界，她扎根于这江南的烟水与市井之中，生长出独属于她自己的、不可复制的灵魂形态。

“玄墨，”阮郁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去查一下，苏小小近日除了去书铺和几位师长处，可还有别的常去之地？或者……她可有什么想要，却不易得之物？”

玄墨微微一怔，公子对这位苏娘子的关注，似乎超出了寻常的“兴趣”范畴。但他并未多问，只低声应道：“是，属下明白。”

阮郁不再言语。

他抬头望向驿馆方向那一片象征着权力与束缚的巍峨建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那里有堆积如山的公文，有错综复杂的人际，有永无止境的算计。而西泠桥畔那座简陋的小院，那个抱着汉魏旧罐、说着“心安即是归处”的女子，却像一道清冽的泉水，无意间流入了他被各种利益与伪装填满的世界。

他并非急于得到什么。相反，他享受这种发现的过程，享受这种精神上的博弈与靠近。苏小小像一本装帧朴素却内容深邃的书，他想要慢慢翻阅，细细品味，看看下一页，还会带给他怎样的惊喜。

征服这样一个灵魂，远比征服一座城池，更令人心驰神往。

夜色渐浓，阮郁步入驿馆，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完美无缺的、温和而疏离的笑容，将所有的深思与悸动，都悄然掩藏于这身月白长袍之下。唯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处，已悄然投下了一抹来自西泠桥畔的、清寂而执着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