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市井暖阳(上)(1/2)
连日的阴湿寒冷之后,难得迎来了一个干爽的晴日。天光虽不烈,却澄澈明净,照在人身上,带着几分冬日特有的、薄脆的暖意。屋檐下前几日结的冰凌,正滴滴答答地化着水,敲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贾姨一边将受潮的被褥抱到院中晾晒,一边絮叨着:“这鬼天气总算见着点日头了!再闷下去,人都要发霉了。”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眼看就要到腊月了,年关总要添置些新物件。灶间的铁锅用了这些年,补了又补,也该换口新的了。还有油盐酱醋,也得备齐整些。”
我正坐在廊下,就着日光翻阅一本前朝杂记,闻言抬起头。目光掠过贾姨鬓角新添的几丝白发,和她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指节略粗、布满细痕的手,心中微微一动。自我来到这个世界,便是贾姨用她并不宽阔的肩背,为我撑起了这片安宁的天地。她从不言苦,将最好的都留给我,自己却总是能将就便将就。
前些时日,我为人誊抄书稿、偶作诗文所得的“润笔”积攒了一些,虽不丰厚,但购置一口新锅、一些年货应是足够了。更重要的是,我似乎已许久未曾好好看看这座我栖身的钱塘城,感受那市井坊间的鲜活气息了。整日不是在小院读书习字,便是往返于师长处受教,或是在某些不得不参与的场合应对酬酢,倒像是与这真实的人间烟火隔了一层。
“贾姨,”我合上书卷,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轻快,“今日天气好,我正好也想出去走走。不如便由我去市集采买吧?您在家好好歇息一日。”
贾姨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这怎么行!市集上人多眼杂,你一个姑娘家……”
“无妨的,”我挽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就让周叔驾车送我去,只在常去的几家店铺采买,不去那等喧闹之处。我也许久未出门走动,正好看看街景,透透气。”我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再说,我也想亲自为您挑些东西。您总是什么都省着用,这次便听我的,可好?”
贾姨看着我坚持的眼神,又听我说得在理,终是叹了口气,眼中却带着暖意:“你这孩子……罢了,你去便去吧,早去早回,莫要耽搁。银钱带够,看到什么喜欢的,也给自己添置些。”她细细嘱咐了要买的东西,又不忘叮嘱老周头跟紧些。
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半旧棉裙,披上那件唯一的、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素面斗篷,我将银钱仔细收好,便乘着老周头的油壁车出了门。
车轮碾过湿润的石板路,发出熟悉的辘辘声响。我轻轻掀起车窗薄纱的一角,久违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不同于书铺的墨香,也不同于湖山的清冷,这是独属于人间烟火的、鲜活而生动的味道。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息:刚出笼的蒸饼带着麦芽的甜香,热气腾腾;旁边摊子上油炸桧(油条)在滚油中滋滋作响,焦香诱人;有店家在熬煮肉骨汤,浓郁的香气随风飘散;混杂着冬日里特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煤炭气的味道,还有行人身上沾染的、淡淡的皂角与阳光的气息。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骡马的响鼻声……交织成一曲喧嚣而充满生命力的乐章。
我让老周头将车停在街口,自己步行进入这熙攘的人流。先去铁匠铺定了一口厚实的新铁锅,约好稍后送来;又去杂货铺称了盐、打了醋、买了酱,看着伙计用油纸包好,麻绳系紧。这些琐碎的采买,于我却有种新奇而踏实的感觉。
正行走间,目光被一个卖女子用品的杂货摊吸引。摊子上摆着各式木梳、篦子、头绳,还有针线荷包等物。我一眼看中了一把黄杨木梳,木质细腻,梳齿均匀,梳背上还雕着简洁的缠枝莲纹,看着便觉顺手。贾姨那把用了多年的旧木梳,齿都已稀疏了。
“老丈,这把梳子怎么卖?”我拿起木梳,轻声问道。
付了钱,将木梳小心收入怀中,想象着贾姨用时的样子,唇角不禁微微扬起。正准备转身去寻老周头,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不远处一个略显特殊的摊位。那摊主是个穿着落魄文士袍的中年人,面前铺着一块旧蓝布,上面零散放着几件古旧的器物——一方缺角的砚台,几枚生锈的铜钱,还有一只色泽沉暗、沾满泥污的陶罐。
那陶罐造型古拙,短颈、鼓腹、平底,器身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刻划痕迹,被摊主随意地放在角落,与那些杂物混在一起。我本欲离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并非源于林晓的记忆,更像是……一种对“古物”本身的直觉。我跟随陈老先生读书,耳濡目染,对金石文字、古器形制也略有涉猎。
鬼使神差地,我走近了些,蹲下身,目光落在那只陶罐上。
“这位小娘子,可是看上什么了?”那落魄文士见有客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我并未直接回答,只伸出指尖,虚虚拂过陶罐腹部那被泥垢覆盖的刻痕,轻声问道:“敢问先生,此物……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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