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市声琴心（2/2）

阮郁含笑点头，又似不经意般将话题引回我方才看的食盒上：“苏娘子也喜这竹编之物？其质虽朴，然经纬交错，自成章法，别有一番天然趣味。”

他这话，看似评点竹器，细品之下，却又隐隐暗合编织、结构之理，甚至可引申至文章布局、音律排布。这是一种不着痕迹的试探，在市井喧嚣中，轻轻叩问我的知识边界与联想能力。

我目光落在那些竹编上，并未看他，只淡淡道：“经纬有序，方能承物。若只求奇巧，疏了根本，便是舍本逐末了。”我避开了他可能引申的雅趣，只从最实际的“承物”功能谈起，亦是表明无意在此与他进行更深层次的机锋交流。

阮郁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亮，似是讶异，又似是欣赏我这四两拨千斤的回应。他不再纠缠，从善如流地笑道：“娘子所言甚是，是在下想得迂阔了。”说罢，他便向那摊主买下了两只竹篮，又朝我与贾姨礼貌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告辞”，便转身汇入人流，消失在熙攘之中。

整个过程，短暂，平和，合乎礼仪。除了那一句小小的试探，再无任何逾矩之处。

贾姨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低声对我道：“这位阮公子，倒不像寻常纨绔那般目中无人。”

我“嗯”了一声，挽起她的手臂，轻声道：“贾姨，丝线既已挑好，我们再去前边看看果子吧。”

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次“偶遇”，绝非偶然。他选择在市井之中，以这样一种温和无害的方式出现，淡化了他相国公子的身份，也消弭了西泠桥头的紧张感。他的言谈举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展示了风度，又进行了试探，最后干脆利落地离开，不留一丝可供非议的痕迹。

这是个极其聪明的对手。他懂得如何营造舒适区，如何卸下人的心防。

回到小院，我将新买的丝线理顺，放入笸箩。窗外，天高云淡。我走到琴案前，指尖轻触冰凉的琴弦。

今日市集中的喧嚣与鲜活，阮郁那看似随意却内含机锋的话语，皆在心头流过。我忽然觉得，之前执着追求的“清寂”，或许并非唯一的路径。真正的“静”，或许并非远离尘嚣，而是在纷扰中，内心依然保有的那份定力与澄明。

我抬手，信手拨动琴弦。这一次，流泻出的不再是刻意营造的孤高，而是带着些许人间温度的、更为圆融和生动的韵律。琴音不再仅仅向往幽谷，也开始拥抱这充满了烟火气息的、真实的人间。

而阮郁，在回到驿馆后，回想着市集中苏小小那平静无波的回应，以及她最后那句立足于“根本”的务实之言，唇角微扬。她不仅才情灵秀，心思之敏慧与沉静，更在他预料之上。这场无声的博弈，似乎越来越有趣了。他依旧不急于求成，猫捉老鼠的游戏，乐趣在于过程，而非结果。他很有耐心，等待下一个，能让他更深入了解她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