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西泠惊马（1/2）

盛夏的午后，日光灼烈，连西湖的水面都仿佛被晒得蒸腾起一层无形的烟霭。我从郑先生书铺归来，车内虽隔着碧纱，依旧能感到外面黏稠的热浪。老周头将车赶得极缓，车轮碾过被晒得有些发软的青石板，声音沉闷。

行至西泠桥畔，绿荫稍浓，湖风穿过桥洞，带来一丝难得的、带着水汽的凉意。我正微阖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喘息。

猝不及防地，一阵急促如骤雨、张扬而毫无顾忌的马蹄声，猛地撕裂了桥畔的宁静！那声音来得太快，太急，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气势，由远及近，仿佛下一瞬就要——

“吁——！”

一声清越又带着惊急的呵斥，与烈马高亢的嘶鸣几乎同时炸响！紧接着，是车夫老周头带着恐惧的惊呼，以及我们这辆油壁车猛地、剧烈地一顿、一歪！

车身剧烈摇晃，我猝然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手下意识紧紧攥住了身侧微凉的车壁，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才勉强稳住向前倾倒的身形。透过剧烈晃动的碧纱，能看见一匹通体青黑、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几乎人立而起，碗口大的蹄子在空中焦躁地刨动，离我们的车辕不过毫厘之遥！马背上，一个身着月白骑射胡服的挺拔身影，正极力控缰，身体因用力而后仰，轮廓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最初的惊悸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全身，但仅仅一瞬，便迅速退去。大半年的沉淀，以及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让一种异常的镇定取而代之。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在那令人心悸的晃动甫一停歇的刹那，我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抬手掀开了车帘。

阳光瞬间涌入，刺得人微微眯眼。我扶着车框，一步踏下了车辙。脚踩在微烫的青石板上，站稳。裙裾因方才的晃动而有些褶皱，但我只是静静立在那里。

几乎同时，马背上那人也已凭借高超的骑术，强行勒定了躁动的青骢马。那马儿依旧喷着响鼻，浑身肌肉紧绷。他也顺势抬眼，目光穿透尚未散尽的尘埃，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急与纯粹的审视，直直地投向了我。

视线在空中猝然相遇，毫无遮挡。

这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逆着光，他的面容轮廓分明，双眉斜飞，鼻梁高挺，唇线清晰。最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明亮、锐利，此刻正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其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惊异——惊异于这场意外，更惊异于我的反应。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从这辆几乎被他撞上的车里下来的女子，会是如此情状——没有预想中的花容失色，没有娇弱的哭诉斥责，甚至没有一丝受到惊吓后的仓皇。她就那样站着，身姿挺拔，脸上是一片近乎淡漠的平静，只有那双看向他的眼睛，清澈、沉静，带着一种被打扰后、纯粹评估事态的审视，仿佛在冷静地判断着眼前这个“意外”的严重程度与后续影响。

这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截然不同。

只见他唇角迅速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如同夏日阳光穿透林隙，灿烂、耀眼，带着无可挑剔的歉意与风度，瞬间驱散了眉宇间残留的最后一丝惊急。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矫健，手持马鞭，向我拱手一礼，声音清朗悦耳：

“在下驭马不羁，冲撞了娘子车驾，实在罪过，万望娘子恕罪。”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配上他那张俊美的脸和灿烂的笑容，足以让任何人消弭怒火。

这笑容和话语，完美得如同精心排演。然而，我却敏锐地感觉到，在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眸深处，除了歉意，还有一丝飞快闪过的、评估与探究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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