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凤仙染甲(2/2)
我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采摘着。指尖触碰到那柔软湿润的花瓣,一种极其细微的、属于植物生命的颤动,仿佛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背上,凤仙花特有的、带着些青涩的草木气息萦绕在鼻尖。这一刻,我不是那个背负着已知命运、努力扮演苏小小的穿越者,只是一个期待着将指甲染上颜色的普通少女。
采了满满两小篮,贾姨又去准备别的物事:一小块明矾(她称之为“白矾”),说是固色之用;几张宽大的、韧性十足的桑树叶;还有一小捆干净的白色麻线。
我们在廊下摆开阵势。贾姨将凤仙花倒入一个干净的粗陶臼里,又撒入少许白矾,然后用石杵开始缓缓捣动。起初是轻柔的,生怕伤了花瓣,渐渐地,力度均匀起来。红色的花汁从石杵下渗出,混合着白矾,散发出一种清冽又略带涩意的复杂香气,与记忆中化学指甲油那股浓烈的人工香味截然不同。
“你来试试。”贾姨将石杵递给我。
我接过,学着她的手势,一下,一下,感受着花瓣在臼底被碾碎、融汇的过程。这是一种缓慢的、需要耐心的劳作,与现代追求效率和即时成果的节奏格格不入,却莫名地让人心静。
捣成细腻黏稠的花泥后,贾姨取过桑叶,放在我的掌心。“来,把手给我。”
她用小木勺舀起一团殷红的花泥,仔细地敷在我的指甲上,冰凉的触感让我微微一颤。她敷得极有章法,厚度均匀,边缘清晰。然后用桑叶将我的指尖细细包裹起来,再用麻线一圈圈缠绕固定,最后打上一个利落的结。
十个手指依次包好,我举着两只被桑叶包裹得如同小粽子般的手,样子有些滑稽,心里却充满了新奇的期待。
“好了,且忍着些,莫要乱动,至少得裹上三四个时辰,颜色才能吃进去。”贾姨笑着嘱咐,自己也开始为自己染。
午后,我便只能顶着这两只“粽子手”,在院中闲坐。不能写字,不能弹琴,连喝水都需要贾姨帮忙。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我只能看着光影在院中缓慢移动,听着远处西湖的浪声和巷子里隐约的市声。
这种被迫的“闲暇”,让我有机会真正静下来,观察这个我已经生活了数月的小院。墙角青苔的脉络,井沿水痕的形状,甚至连风吹过凤仙叶片时那细微的颤抖,都变得清晰可见。慧觉师父说的“脚下的路,路边的花”,或许就是这般滋味。
黄昏时分,贾姨才帮我小心地解开麻线,剥开已经有些干瘪的桑叶。指尖暴露在空气中,带着被包裹久了的微潮。指甲盖上,赫然是鲜艳的橙红色,像是晚霞凝结在了指尖,颜色虽不及现代指甲油那般饱满均匀,却透着一股天然的、生动的暖意。
我举起手,对着天光细细地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这不是工业流水线上的产品,这是阳光、雨露、泥土孕育出的颜色,经由我和贾姨的手,一点点赋予的印记。
“颜色染得真好!”贾姨拉过我的手,仔细端详,眼里满是成就感的笑意,“看,多衬你的手。”
我也看着她的手,那同样被染上颜色的指甲,覆盖在因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指端上,竟有种奇异的、坚韧又温柔的美。
夜里,我躺在床上,借着透窗的月光,反复看着自己染色的指甲。那抹温暖的红色,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沉静。它连接着此刻的我与那个早逝的、喜爱此道的“娘亲”,也连接着耐心教导我的贾姨。
这或许,就是“经过”的意义。不在于最终染出的颜色是否完美无瑕,而在于采摘时的期盼,捣花时的专注,等待时的宁静,以及完成后,那萦绕在指尖的、独一无二的草木芬芳与掌心温度。
这抹凤仙红,会随着时日慢慢褪去。但这份亲手创造、并与身边人共享的、微小而确切的喜悦,却如同此刻窗外的月光,清清亮亮地,照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