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诡异馈赠(1/2)
肖雅的指尖还停在我胳膊上,指腹沾着昨晚剥芒果时没擦净的浅黄果渍——那不是一整块模糊的印子,是指甲缝里嵌着的细碎果肉屑,被晨露浸得软了,粘在我浅灰衬衫的棉纤维上。纤维是粗纹的,渍痕顺着纹路晕开一点,像颗刚从芒果核里剔出来的迷你琥珀,泛着淡金的透亮,连纤维的经纬都能透过那层浅黄看清。她刚才比划金秀惠踢腿的动作还没收回,小臂抬到与肩齐平的位置,手腕轻轻晃着,像还在回味那记利落的鞭腿,指关节微微蜷着,连指节上的小月牙都透着兴奋的粉。
她的眼睛亮得很,像盛了晨露的玻璃珠,瞳孔里映着竹窗漏进来的光斑,眼尾还带着点刚醒的淡红,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小月牙,此刻虽没笑,却藏不住那股雀跃——连耳尖上的小绒毛都被晨光染得发亮,像镀了层细银,风从竹窗吹进来时,绒毛轻轻颤着,连带着她鬓边的碎发也扫过我的胳膊,软得像片芒果叶。她还无意识地用指尖蹭了蹭我的衬衫,棉纤维被蹭得微微起毛,那点浅黄果渍又晕开一点,像在纸上晕开的颜料,慢慢漫过一根纤维的纹路。
就在这时,一股冷香突然从身后飘来,像晨雾里刚从竹枕下钻出来的冷蛇,滑腻的身子先贴住我的后颈,凉得人猛地一缩,再顺着衣领往锁骨处爬。那味道绝不是肖雅惯用的椰香洗发水——她的香是暖的,混着昨晚晒过竹楼廊下的棉絮味,闻着像抱着晒热的竹枕;也不是青姑会女人身上的脂粉味——那种甜太冲,像集市上廉价的水果硬糖化在手里,还裹着股刺鼻的酒精气,闻久了发晕。
这冷香是老檀香混着潮湿的朽木味,檀香是沉水的老料,不是轻浮的香,是像东南亚古寺里埋在地下的旧木佛龛,挖出来时带着的那种陈香,朽木味是佛龛缝隙里积的潮汽,混着点泥土的腥气,吸进鼻腔时,胸口会莫名发闷,连呼吸都跟着沉了半分——不是憋得慌,是那股冷意顺着鼻腔往肺里钻,凉得人指尖都发麻。我甚至能辨出香里还掺了点极淡的脂粉,不是青姑会那种甜腻的,是像枯了的白梅,冷得发苦,贴在空气里,连竹楼里的晨光都像被染得暗了点。
我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不是那种泛着酸的紧绷,是像被人用无形的钳子狠狠夹住——肩胛骨处的肌肉硬得能硌疼指尖,摸上去像块在橡胶林里冻了整夜的冷铁,连带着上臂的青筋都跟着突突跳,血管在皮肤下鼓出细弱的纹路,像红土地里刚冒头的藤蔓。这比刚才听见青姑会木屐“咔嗒”响时还要僵,那时是警惕,此刻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这味道我太熟了——是丽丽姐的香水。前两个月在勐腊的庆功宴上,她就喷着这同款,那天她穿了件炭黑色西装,羊毛面料挺括得能撑住手掌,领口别着枚银质徽章,雪茄的烟雾裹着香水味飘过来,混着宴会厅里水晶灯的暖光,只觉得贵气裹着锋芒;可现在,这香味却像条刚从湄公河冰水里捞出来的蛇,顺着我的脊椎一节节往上爬,每蹭过一道骨缝,就留下一片冰凉,连尾椎都跟着发紧,像被蛇信子扫过似的。
我没敢回头,手已经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指尖先触到裹枪的黑布,那布是从退役军装上拆的,洗得发白发软,布纹里嵌着点琥珀色的橡胶树脂,也是前两个月在追毒贩时,被橡胶树汁溅到蹭上的,干了就嵌在纤维里,指甲抠上去会蹭出细碎的树脂屑,怎么都抠不干净。布底下是枪身的轮廓,隔着布料能摸到扳机护圈的弧度,那是杨杰磨了半个月的痕迹,连带着掌心都泛起熟悉的沉意时,就听见丽丽姐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轻得像晨雾里飘着的鬼语,不是顺着空气传过来,是像冰粒似的砸在耳廓上,每个字都裹着冷意:“怎么,见了青姑会的姑娘,连我这个长辈都忘了打招呼?”尾音落时,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却比直白的质问更让人发毛,像蛇吐信时的“嘶嘶”声,藏在冷香里。
她从竹楼廊下的阴影里走出来,步子轻得没半点声响。木屐的黑底踩在红土上,和青姑会那些人刻意踩出的“咔嗒”声完全不同——先是脚尖轻轻点地,力度轻得像芒果花瓣落在地上,红土连半点细屑都没掀起,再缓缓把脚跟落下,鞋底贴着土面蹭出极淡的印子,转眼就被晨风吹散的细土盖住。她整个人像团贴地的影子,移动时连晨光都绕着她走,廊柱的阴影还粘在她衣角,没被阳光掀开。
今天她没穿平时常穿的黑色西装,换了件暗红的和服,不是振袖那种下摆扫着地的宽大款式,是收腰的“访问着”——腰收得极细,用宽腰带勒出明显的弧度,衬得她原本就高挑的身材更像株瘦长的橡胶树。和服的暗红不是鲜亮的朱红,是像放了半年的芒果酱,红里透着点深褐,布料是哑光的丝绸,摸上去该是凉滑的,却因为颜色沉,显得沉甸甸的。
领口绣着圈黑色的藤花,不是整片绽放的样子,是碎碎的瓣尖,一片压着一片,像刚被风吹得蜷起来,每片瓣尖的边缘都用银线勾了细边——那银线不是抛光的亮,是蒙着层薄霜的冷幽幽,晨光扫过时,不刺眼,却像圈缠在脖子上的细链,看着就觉得喉咙发紧。腰间系着条黑色的织锦宽腰带,不是软塌塌贴在身上,是带着点硬度的,用手指一按该会弹回来,中间嵌着块暗红宝石——那红色不是透亮的,是像凝固了半个世纪的血,表面蒙着层薄灰,用指甲蹭一下,灰会掉下来,露出底下更深的红;腰带边缘缀着三颗小银铃,铃身是哑光的,没有半点反光,她走一步就“叮”地响一下,声音脆得像冰碴子砸在红土上,刺得耳朵发疼,和她身上那股沉冷的檀香完全不搭,像把甜腻的芒果糖和苦艾酒硬凑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
肖雅被这突然贴在耳边的声音吓得浑身一缩,像被晨露冻到的小芒果,猛地往我身后躲——后背紧紧贴着我的胳膊,肩膀还轻轻颤了颤,连带着鬓边的碎发都扫过我的手腕,软得发痒。她的小手飞快地攥住我的衣角,手指又细又小,攥着布料时指节都绷得泛了白,连指腹的纹路都因为用力而变浅。
那浅蓝的睡衣被她拽得起了深深的褶子——这睡衣是去年在仰光集市的棉麻摊子买的,当时她摸着布料说“软得像云朵”,洗了快十次,棉料早就软得贴皮肤,领口的罗纹边也松了,露出点浅粉的内衣边,此刻被她一拽,针脚处的线头都绷得笔直,像要被扯断似的。睡衣的下摆还沾着点昨晚的竹席印,浅淡的格子纹印在布料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
她慢慢抬头看丽丽姐,睫毛还在轻轻颤,像被风吹得摇晃的芒果叶尖,上面沾着的晨露还没干,晃的时候能看见细碎的光。眼神里带着点怯意,瞳孔微微缩着,却还是小声地问,声音软得像刚化的椰子糖:“丽丽姐,你怎么来了?刚才那些穿日本衣服的姐姐……是你带来的吗?”尾音落时还轻轻顿了顿,像怕问错了话。
丽丽姐的目光落在肖雅身上,像冷光扫过软糖,嘴角慢悠悠地勾了勾——那笑不是从眼里漫出来的,是只在嘴角动了动,左边高右边低,像用刀在脸上刻了道浅痕,连眼尾的细纹里都藏着冷,没半点暖意。她眼角那颗褐色的痣,被晨光映得有点暗,像蒙了层薄霜,看着比平时更显阴翳。
“是呀,”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肖雅的头发,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什么,指甲上涂着和和服同色的暗红甲油,边缘已经掉了点,露出半圈淡粉色的甲床,还沾着点细小红土粒,“知道你们要办婚礼,特意找了些会日本习俗的姑娘,给你们的婚礼添点花样。”
她说着,指尖还在肖雅的发梢上蹭了蹭,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温柔:“你看她们穿的花魁装,朱红的振袖拖在地上,金线绣的仙鹤多亮,比咱们雷朵杂工穿的粗布衫好看多了吧?”
“不好看。”肖雅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却很坚定,像刚长熟的青芒果,硬得有底气。她往我怀里又缩了缩,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胳膊上,力度轻得像羽毛,眼睛却死死盯着丽丽姐和服领口的藤花——那黑色的藤花瓣尖太尖,像蜷起来的小虫子,看着就吓人。
“我不喜欢日本的衣服,也不想加日本的习俗。”她的声音比刚才清楚了点,胸口还轻轻起伏着,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我是中国人,婚礼就该拜天地、敬高堂,穿红嫁衣——要中国人本本分分的那样,红得像过年的鞭炮,领口绣着大牡丹,针脚密得看不见线;还要戴凤冠,凤冠上的珍珠得是圆的,一动就‘叮铃’响,不是穿这种……这种怪怪的衣服。”
她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我的衬衫衣角,指节泛白的地方连皮肤都皱了,呼吸也比平时快了点,胸口的睡衣随着呼吸轻轻鼓:“你看这领口的花,尖得像要扎人,看着就吓人。”
我心里猛地一紧,像被红土下的藤蔓缠紧了心口,连呼吸都滞了半分。丽丽姐平时看着总挂着笑,端着长辈的温和,可真发起火来,连老佛爷都要让三分——上次杂工误把橡胶树脂洒在她西装上,她没骂一句,只眼神冷了冷,那杂工第二天就没再出现在雷朵,听说连夜跑回了勐腊。我下意识地想开口圆场,话都到了嘴边:“小雅还小,就是小孩子脾气……”
可话音还没落地,丽丽姐先笑了。那笑声不是平时在庆功宴上的爽朗,是像碎玻璃碴子掉进竹席缝隙里,被手指反复蹭着摩擦的“咯咯”声,每一声都带着涩响,尖得扎耳朵。竹楼外原本还飘着虫鸣,是芒果树上的蝉在叫,这笑声一落,蝉鸣突然就停了,连晨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都弱了,整个院子静得能听见自己后颈的汗毛竖起来的轻响。
“哟,我们小雅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她的目光从肖雅发顶移开,像冷光扫过竹席,缓缓落在我脸上。那眼神不是泛着光的亮,是沉在湄公河底的冰,黑沉沉的,连眼尾的细纹里都裹着寒意,扫过我护着肖雅的胳膊时,还顿了顿,像在掂量我这动作里的分量。末了,才慢悠悠地问:“你呢?你也觉得不好?”
我握着肖雅的手紧了紧,指腹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汗是凉的,细弱的手指还轻轻抠了抠我的掌心,像在求安慰。我往身后又护了护她,肘弯轻轻抵着她的肩膀,把她大半身子都挡在我影子里——她的肩膀很软,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感觉到她微微发颤的弧度。
我深吸了口气,把喉咙里的发紧压下去,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却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实,像在红土上刻字:“丽丽姐,婚礼的习俗,还是按我们中国人的来好。”说到“中国人”时,我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没躲闪,直直地迎着她的冷意,“拜天地、敬父母,是老祖宗传了几百年的规矩,刻在骨子里的,我们不能忘。”
顿了顿,我看着她和服领口那圈泛着冷光的银线藤花,又补了句,语气里的反感藏都藏不住:“至于日本的文化……我们小老百姓,消受不起。”“消受不起”四个字,我咬得更重,连舌尖都带着点发苦的硬气——我知道她听得懂,那些穿朱红振袖的花魁,哪是来给婚礼添喜的?是来示威的,是来告诉所有人,雷朵的规矩,得按她的来。
竹楼里的晨光从竹窗漏进来,落在丽丽姐的和服上,把黑色藤花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条蜷着的蛇。我能感觉到肖雅往我怀里又缩了缩,小手攥得更紧,连我的衬衫都被拽得发皱,可我没移开目光,死死盯着丽丽姐的眼睛,像在跟她摊牌——这婚礼的规矩,我不让步。
丽丽姐脸上的笑像被晨雾瞬间卷走的影子,连嘴角最后一点刻意的弧度都绷直了,眼尾的细纹里再也藏不住冷意,像结了层薄冰。她没说话,先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轻得没声,像踩在晒干的芒果叶上,却每一步都让竹楼里的冷香往骨头里钻,混着檀香的朽木味更浓了,吸进鼻腔时,胸口像压了块冰。
腰间的银铃跟着响,不是一下一下的脆响,是走一步响两下,“叮叮”的,像冰粒撞在空瓷碗上,每声都贴着耳廓转一圈才散,听得人后颈的汗毛直竖,连指尖都有点发麻。那铃声像在数着步子,又像在敲着什么无形的节奏,把竹楼里的寂静敲得发脆。
“消受不起?”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冷了八度,重复这四个字时,舌尖轻轻舔了舔下唇——不是女人的妩媚,是像蛇在试探猎物时的动作,眼神里的嘲讽快溢出来了,盯着我时像在看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雷朵,还轮不到你们说‘消受不起’。”
她的语气硬得像橡胶林里的老树干,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给你们什么,你们就得接着——不管是花魁,还是别的什么。”说这话时,她的手落在腰间的暗红宝石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指甲盖蹭过宝石表面的薄灰,留下一道浅痕——那痕迹像道细小的伤口,在暗红的宝石上格外扎眼,她却毫不在意,仿佛只是摸了块普通的石头。
顿了顿,她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松了点,却更像带着施舍:“不过,看在小雅的面子上,我今天不跟你争。”她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眼神扫过躲在我身后的肖雅,“走,进房间,我跟你们好好说说日本的婚礼习俗,说不定你们听了,就喜欢了。”最后“喜欢了”三个字,她说得慢悠悠的,像在给猎物下诱饵。
她没等我们点头,转身就往房间里走。暗红的和服下摆扫过竹席,流苏蹭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痕——不是布料的软痕,是像稀释的血拖在上面,浅红的印子顺着竹席的纹路慢慢晕开,没一会儿就淡得快看不见了,却让人心里发紧,像那痕迹不是在竹席上,是在自己的心上。
肖雅的手攥得更紧了,掌心的汗把我的衬衫浸出一小块深色的印子,布料贴在腰上,凉得像块湿毛巾。她往我身边又靠了靠,声音带着点哭腔,小声问:“老公,丽丽姐怎么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的指尖轻轻抠了抠我的掌心,像在确认我还在身边:“上次老佛爷让我学打枪,我怕得手抖,她还帮我跟老佛爷说情,说‘小雅是姑娘家,不用学这些’,怎么现在连我的婚礼都要逼我?”
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能感觉到她手心里的汗是凉的,连指节都在轻轻发颤。我没敢说破丽丽姐的心思,只小声安慰:“没事,她可能只是想给咱们的婚礼多添点花样,没别的意思。”
可心里却像压了块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湿红土,沉得发闷,连呼吸都觉得重——丽丽姐这哪里是“添花样”,分明是摊牌。她用“长辈”的身份裹着赤裸裸的控制欲,像张看不见的网往我们身上罩,潜台词明明白白:雷朵是我的地盘,这里的规矩我说了算,你们得听我的,别想着说“不”,更别想着反抗。
竹楼外的晨光还在亮,可房间里的空气却越来越冷,像有股寒气从丽丽姐的和服里渗出来,绕着我们的脚踝往上爬。
进了房间,丽丽姐径直走向墙角的竹椅——那椅子是去年在勐腊旧货市场淘的旧物,藤条早已褪成深褐色,椅腿内侧有两道裂纹,用细麻绳草草缠过,坐上去时,松动的藤条会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那声音不是厚实的闷响,是干涩的、像老树枝被掰弯的脆响,细得像根线,在寂静的房间里飘着,连空气都跟着颤了颤。
她坐下时动作慢得刻意,像在演一出早就排好的戏:先提起和服下摆,避免蹭到椅腿的麻绳,再缓缓落座,腰背挺得笔直,连肩头都没晃一下。右手抬起,指尖捏着腰间宽腰带的银铃——指甲盖泛着暗红甲油的冷光,轻轻把铃铛拨到腰后,免得晃动时响个不停,动作轻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左手搭在椅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藤条的纹路,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慌,“嗒、嗒”两声一组,间隔得刚刚好,像在打什么暗语,又像在数着时间,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尖上。
房间里的晨光透过竹窗的缝隙钻进来,被竹条切成细条状的光斑,落在丽丽姐暗红的和服上。领口那圈黑色藤花被光一照,影子就投在身后的竹墙上——不是规整的花影,是歪歪扭扭的,风从竹窗缝里钻进来,吹动和服的布料,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粗的藤枝像蛇身,细的花瓣像蛇信,缓慢地扭动着,尾巴扫过竹墙的纹路,留下若有若无的痕迹,看着就像几条黑蛇贴在墙上爬,让人后颈发麻。
她没急着说话,指尖还在敲着扶手,等那“嗒、嗒”声在房间里绕了两圈,才慢悠悠地从和服袖口里掏出个小巧的木盒。盒子比巴掌大一点,是顺着木材纹理蔓延的深褐,不是上了漆的亮面,是原木打磨后的质感,摸上去该是粗糙的。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不是常见的梅兰竹菊,是些扭曲的人脸:有的眼球凸出来,像要从木头上蹦出来;有的嘴角裂到耳根,露出刻得浅浅的牙印;还有的闭着眼,眉头皱成一团,像是在哭——刻痕里嵌着经年累月积下的黑灰,用指甲抠都未必能弄干净,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透着股说不出的陈旧味。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开口时,指尖已经扣住了木盒的搭扣,声音里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却没看我们,眼睛盯着盒子上的人脸花纹。搭扣“咔嗒”一声弹开,里面铺着黑色的绒布——绒布边缘已经起了毛,绒毛结在一起,变成灰黑色的小团,中间放着个巴掌大的人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那人偶穿着件白色的和服,却不是干净的纯白,是泛着黄的旧白,像被梅雨泡过又晒干的纸,透着股潮味。布料看着像丝绸,却硬挺得能立住,摸上去该是脆的,一折就会裂,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浅灰的衬里,衬里上还沾着点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头发是黑色的真发,梳成了紧实的岛田髻,发丝有点发脆,轻轻一碰就会掉几根,发髻上斜插着根细银簪——簪身氧化得发黑,只有簪尖还留着一点冷光,簪头的小珠早就掉了,只留下个小小的豁口。
最吓人的是它的脸:敷着一层惨白的粉,厚得像敷了层石膏,裂纹顺着脸颊往下爬,像干旱土地上的裂缝,能看见底下深色的木胎。嘴唇是暗红的,不是画上去的,是用颜料染的,颜色发暗,像凝固的血痂,边缘还晕开一点,像没擦干净的血迹。眼睛不是画的,是两颗黑色的玻璃珠,嵌在眼窝里,珠子表面亮得像镜子,能清晰映出房间的一角——连竹窗的格子、肖雅发白的脸都能映在里面。更诡异的是,不管站在哪个角度看,都觉得那两颗珠子在盯着你,连眨眼时都像能感觉到它的目光,凉飕飕地扫过皮肤。
“这叫‘夜泣人偶’,是日本的老物件。”丽丽姐的指尖轻轻落在人偶的脸颊上,力度轻得像碰一片晒干的芒果花瓣,却还是蹭掉了一层细碎的白粉末——那粉不是细腻的蜜粉,是带着颗粒感的陈旧香粉,簌簌落在黑色绒布上,像撒了把细雪。她的动作温柔得诡异,指腹在人偶惨白的脸上慢慢滑过,连人偶嘴角那道暗红的颜料都没碰花,仿佛那不是吓人的木偶,是件珍贵的宝贝。
“以前日本的新娘,结婚前都要拜这个人偶,”她的声音放得平缓,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据说拜了之后,就能让丈夫一辈子对自己好。不过呀……”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两秒,指尖还停在人偶的眼窝旁,那颗黑色玻璃珠映着她的侧脸,连她嘴角勾起的冷笑都能看清——那笑还是左边高右边低,像用刀在脸上划了道不规整的痕,眼尾的细纹都跟着拧了起来,“要是新娘不诚心,或者丈夫以后变心,这个人偶就会在夜里哭。”
她顿了顿,特意压低声音,像在讲什么天大的秘密:“哭声像刚满月的小孩子,细细的,‘呜呜’的,钻在枕头缝里响。还会把眼泪滴在枕头上——不是清水,是暗红的,像刚凝住的血,渗进棉絮里,怎么搓洗都擦不掉,连晒过太阳都还留着印子。”
肖雅的脸瞬间白了,不是普通的苍白,是像蒙了层薄霜的白,连耳尖都失去了血色,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没沾水的粉笔,毫无光泽。她往我身边靠得更紧,胳膊几乎贴在我的胳膊上,小手死死攥着我的小臂——指甲尖已经嵌进我的皮肉里,能感觉到那点尖锐的凉意,连我的衬衫都被她攥得发皱,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
我能清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不是笼统的颤抖,是肩膀轻轻颤着,像被晨风吹得摇晃的芒果树叶,连鬓边的碎发都跟着微微动;后背也绷得发紧,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摸到她脊椎的弧度,像根绷直的细弦。“丽丽姐,我不要拜这个人偶,”她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哭腔,尾音发颤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呜呜”的气音,“它好吓人,我不要它在我房间里哭,我也不要枕头上有血……”说到“血”字时,她的声音突然卡了一下,像被自己的恐惧呛到,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怕什么?”丽丽姐抬手合上木盒,黑色绒布盖住了人偶的脸,却没挡住那股阴森的气息——像有股冷风从盒子的缝隙里漏出来,吹在我的手背上,凉得人指尖发麻。她的语气里带着点不屑,仿佛肖雅的恐惧是件可笑的事,“不过是个习俗而已,图个吉利。”
话音刚落,她又从另一个和服袖口里掏出张白色的纸。那纸是粗糙的和纸,不是光滑的宣纸,摸上去该是涩手的质感,边缘不整齐,带着自然的毛絮,像从整卷纸上硬生生撕下来的,毛边里还缠着几根细纤维。纸上画着些奇怪的符号,不是汉字,也不是日文,是些歪歪扭扭的黑色线条:有的像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土蛇,身体弯出不自然的弧度;有的像蜷缩在地上的人,四肢拧在一起;还有的像散乱的头发,往四周炸开——墨迹是暗沉的黑,边缘晕开了一点,像被水浸过的墨团,连线条都变得模糊,看着更显诡异。
“这个叫‘御祓符’,”丽丽姐把符纸举到眼前,晨光透过竹窗落在纸上,让那些黑色符号更显扎眼,“结婚当天要贴在新房的门上,说是能驱邪。不过呀,”她突然把声音压得极低,气音像冷风吹过我的耳廓,带着股刺骨的凉意,“要是贴符的时候,符纸自己掉下来了,就说明新房里藏着不干净的东西——可能是以前死在这屋里的人,骨头没清干净,魂还缠在梁上;也可能是……”
她故意顿了三秒,目光缓缓扫过肖雅微微隆起的小腹——那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冷,多了点赤裸裸的恶意,像在掂量一件物品的弱点,连瞳孔都微微缩了缩,“是对新人不怀好意的东西,藏在最软的地方,等着找机会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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