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纸檄文动天下,两雄对弈定乾坤(2/2)
“稳中带狠。”陈宫微笑,“‘狠’在何处?”
吕布抬眼:“‘狠’在‘砸门’。”
陈宫、贾诩皆笑。贾诩袖里指轻敲:“另有一‘狠’,在‘不动之石’。‘不动柜’不可启,启则必告:开柜之日,城门之榜必贴一行——‘不动之石已动,徐州人请讨我。’此言一出,官告不攻自破。谁敢言你‘私置印柜’,你便以‘开柜自罪’破其名。”
“自缚而行。”陈宫点首,“这便是‘以弱胜强’之道:先把刀挂在自家脖子上,别人便刀无处落。两雄弈,弈在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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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营中,另外一盘棋。
曹操立案不坐,袖间有风。他用细箭当棋,落五处:“青州降卒,调三千;濮阳堵路,设三堡;济阴榷盐,减半息;许地官告,遍四县;徐州旧宗,列三家。”荀彧按图,颔首;郭嘉笑,目光扫过案外夜色:“主公,徐州的‘灯巡’多,你的‘细作’便换白昼。”
“白昼?”曹操看他。
“白昼的‘细作’,名曰‘劝谕’。”郭嘉笑,“以县官之手,巡门抄牌,问一问‘三字’:‘愿恤邻’谁写的?‘曾苛已改’谁下令写的?‘平粜在此’是否虚名?问久了,人心会累,累了,‘字’便不常黑。”他顿了一下,“再以‘学’对‘学’:徐州有‘军学’,你便在兖北设‘州学’,讲的是‘礼’,不讲‘法’。读书人爱‘礼’,礼若厚,法若薄,心便偏。心偏,就是你的一子。”
曹操不语,指尖轻叩案脚:“行。”
“还有。”荀彧沉声,“‘共议檄’有‘问天子’三问,主公可有一答?”他抬眼,“可奉诏遣使,告诸郡:‘天子安,民可温,仓可开’,以此答其问。问而不答,示弱;答而不实,示欺;答之有度,示强。徐州之‘问’,借人心;你之‘答’,借王命。此为‘正名牌’。”
“答。”曹操合目,低声,“答以‘今日安,明日更安’,字里藏刀。”
郭嘉笑无声:“字里藏刀,刀又藏在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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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张纸的角在各自方向卷起,又平下,再卷起。风由纸上起,在市上绕,又绕回纸上。在此风之中,一桩小事忽而生根。
徐州西里,“泉楼月账全榜”贴出之后,榜尾那行小字格外扎眼:“此账如有一字假,徐州可弃我——吕布。”人群里一名捕快看完,回衙门时路过“官告书”,站一站,伸手在“斩”字旁轻轻拍了拍,拍完又缩回手。夜里,他在“灯巡”队里当值,遇一门,门上“平粜在此”被泥手抹了半截,他叹一声,把泥抠掉,重新描了一遍,还把边上的“愿恤邻”也描了一遍。描完,他笑,笑得有一点放肆——像在某个看不见的人面前扬了扬下巴。
同一夜里,兖州濮阳,一张“官告书”被贴在县门。第二天清晨,有人往旁边贴了一张小纸,纸上就写了三行:“天子远否?民病重否?仓可开否?”县吏刚要撕,被围观的老头按住:“别撕,他问得对。”县吏愣了一息,终究放下手,转身去了衙。那小纸在风里抖,抖着抖着,旁边又被贴上了一张,说“仓昨夜开半门”。再旁边又一张,说“开了”。
纸与纸挤在一起,像棋盘上的子挤在一起——不是对杀,是扛肩,是蹭,是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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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之夜,风硬。张辽巡至桥中,亲兵递来一封加急:兖州“官告书”已入徐州东门,门侧有人与“共议檄”相对而贴。后页附言:“青州有诗曰:‘徐州一纸动天下,邺下双书定乾坤。’”
张辽笑,笑意薄:“乾坤未定。”
“未定。”吕布自桥北来,接书看完,手背在桥栏上一按,“他也落子了。”
“主公棋?”张辽问。
“我不落子。”吕布把纸合上,“我落‘灯’。”他抬手,指向城南,“再增‘灯巡’三十段,入市,不入营;再增‘门籍’一栏,名曰‘官问’:凡官来问‘三字’,门侧自记其言。官能问,我们能写。写久了,问就难。”
张辽抱拳:“诺。”
吕布复又道:“桥头设‘小榜’,名曰‘问与答’。江东若来问,答‘桥上风硬,水冷’;兖州若来问,答‘徐州夜里不收空担’。不必多说。”
张辽笑:“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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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翌日,泉楼前。陈宫将“共议檄”与“官告书”并贴,一左一右,中间横一条细纸,题:“问与答”。左侧写:“问三事。”右侧写:“答三言。”三言者:“天子安否?——愿安;民病重否?——愿轻;仓可开否?——愿开。”纸下留一行空白,名曰“诸郡可补”。很快,就有人补上“仓已开半门”;又有人补“官问三字甚勤”;又有人补“今日盐价平矣”。密密麻麻,像棋盘上忽地多出来一堆小棋子,不大,却能挤人。
潘承站在远处看,笑不变。管家低声道:“‘官告’不攻‘檄’,反给人添纸。”潘承抚掌:“添纸便罢——纸多,终要乱。乱到某一日,他们自己看不清字,心也会疲。”他说着,目光滑过“泉楼”铜带,心里那根冰冷的钉子更往里推了半分。
“江东催‘轻骑’。”管家又道。
“慢。”潘承的笑纹像被针轻轻挑了一下,又合,“让他们沿‘印路’吹,不许近义仓与军学。吹久了,风自己会找门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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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营,郭嘉卧案而笑:“徐州以‘灯’对‘子’,以‘问’对‘告’,以‘写’对‘撕’,以‘久’对‘快’。棋,未必在盘上。”
曹操合目养神,忽道:“奉孝,此局,你我等他‘快’幺?”
郭嘉笑:“等他‘慢’。”
“等他慢?”荀彧疑。
“徐州之法在‘慢’。”郭嘉叹,“慢得让你无处下刀。我们便以‘快’破之?不。‘快’的刀砍在‘慢’上,只能滑。我们当以另一种‘慢’——名曰‘久’。久而无声,潜而不动。比如——‘州学’。”
荀彧会意,沉声点头:“此是我长处。”
曹操收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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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雄对弈,棋外之棋,愈来愈多。
七日之后,“泉楼月账全榜”第二版贴出,榜尾那行小字仍在:“此账如有一字假,徐州可弃我——吕布。”与此同时,兖州“官告书”第二版亦出,改“斩”为“重罚”,末尾添“奉诏”。两纸相看——一边以“自弃”自束,一边以“天子”自立。围观者不再嘈杂,只用手指把两纸最后一行一笔一画描过去,再把手按在自己胸口。
合肥桥头,张辽收到江东递来的小纸条:上书“问河水冷否?”张辽答一纸:“冷,冷得清。”吴营那边笑,夜里不再近市。
同夜,兖北堡线,高顺遣人递去一条小木牌,牌上刻两字:“不追。”曹军斥候摸到牌,愣了一息,退。
再同夜,彭城东门“鸣冤石”被敲三声。来者不是冤人,是一个下邳来投的老会计,抱着一本旧账:“我算了一辈子钱,没算过这样的账。我识字,我愿意在‘泉楼’前教人认‘入出之总’。”陈宫笑,让他坐到泉楼影里。他手指沾墨,一横一竖,教得很慢,孩子们围一圈,眼睛亮——这也是“棋外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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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日,兖州使者入徐州,持“官告书”欲入盟府。守门书吏指了指“问与答”,请其自补一行:“仓可开乎?”使者冷笑,提笔写:“可开。”书吏笑:“请写‘已开’,或‘未开’,或‘可开几日’。‘可开’,似太空。”使者停笔良久,最终写下“已开三日”。旁观者轻轻“哦”了一声——那声不高,却把“告”与“问”之间的缝又挤大一线。
使者回报,曹操沉默,荀彧蹙眉,郭嘉笑:“徐州不胜在‘强’,胜在‘软’。软,方能缠。”
曹操忽道:“此局……可有杀着?”
郭嘉看他一眼,缓缓摇头:“现在,杀着便是败着。两雄对弈,不在这十日。徐州的‘檄’动了天下,我们的‘告’未能压住天下——彼此见势不见血,正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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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日清晨,吕布启程返合肥。彭城印路石桩在晨雾里一节一节亮起来,泉楼铜带折了半寸的光。陈宫送至泉楼前,贾诩袖手含笑。吕布把鞭夹回肘内:“字你们守;桥我守。”
临行前,他又到盟府墙下,把手按在“共议檄”的一角。墨早干了,指腹却像摸到一点温。他低声道:“一纸动天下,非我之功,是‘法’之力。”陈宫笑:“法在人手里,手在主公这句六字里。”
“吾若背约,弃之。”吕布复念一遍,转身上马。
红鬃一扬,马嘶长而清。贾诩目送,袖中掌心茧轻轻按住,低声笑:“两雄对弈,棋未终——乾坤未定。”陈宫静听风声,淡淡续了一句:“未定,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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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旧桥,夜更深。张辽把一枚小棋子放在桥栏上,又取一枚放在地图淮水弯处。吕布到,拾起一枚,轻轻一放,放在“逍遥津”三字上。棋不多,子不满,局却已开。桥下水声细细,仿佛有人在磨剑。
远处,兖州营火一线如星。曹操立在帐外,望向东方一抹白。郭嘉备了酒,荀彧整了冠。曹操忽问:“奉孝,今日风向如何?”郭嘉笑:“风从纸上起,吹到人心里,再吹回纸上。”荀彧道:“风不定,乾坤未定。”曹操点头:“未定,故可定。”
两边各归帐。风停了一刻,又起。城里“灯巡”的灯一点点连起来,像一条看得见的脉。城外营火起落,像另一条看不见的线。两条线在夜里交织,谁也不踩谁的脚,却看彼此的影——两雄对弈,已入正局。
天将明,檄与告仍在,字与印仍在,旗与桥仍在。徐州的孩子在“印路”上背“市约十条”,兖州的士卒在州学里诵“礼”。东南的水在桥下走,西北的风在营中转。棋盘很大,子还很少;乾坤很重,手还很稳。
这日午后,鼓楼上重新揭檄,换新。书吏把旧纸收起,折好,交泉楼“存字阁”。他抬眼看一眼天,天像被谁用手抹了一道,阳光从缝里落下来,落在“吾若背约,弃之”六个字上,红得像新血。
他小声对身旁的老卒说:“若有一日,‘檄’不用再换,便是定了。”
老卒笑,把手按在墙上:“那一日,得靠这手。”
墙冷,手热;纸薄,心厚。风过,祠门上的“不屈、不欺、不忘”三字轻轻颤了一颤,又稳住。世间的弈,还远。可从此一纸起,天下都知道——这盘棋,不止在城头,也在市上;不止在将帐,也在井旁。两雄对弈,动的不是兵马,先动的是字与心。乾坤未定,诸君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