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纸檄文动天下,两雄对弈定乾坤(1/2)
合肥北,晨雾薄如蝉翼。
逍遥津上新修的桥栏被夜露洗过,木纹里渗出一层淡淡的光。张辽立在桥端,披风未系,胸前一枚铁扣悄悄吞吐寒气。远岸吴营旗影稀落,昨夜递入市肆的小旗图又换了三处:盐包背、梳齿底、秤星旁。旗不言,心自乱——这是近三日里他最满意的手笔。
马蹄声由远及近,红鬃一掠,吕布至。未披甲,黑袍素带,鞭斜夹于肘。张辽抱拳:“主公。”
吕布目越桥,点首:“静。”
“静里有风,”张辽答,“江东昨夜只远远看一眼,近不得市。”
“你守‘桥’,陈公守‘字’。”吕布道,“今日,我以‘纸’问天下。”
张辽怔了怔:“檄?”
“檄。”吕布转身上马,“不为讨,不为罪,只为‘法’与‘人’。”鞭尖轻点桥板,板纹“咯”的一声,像棋盘上落了一子,“两雄要弈,先摆局。局不摆稳,棋不入眼。”
——
午前,彭城。泉楼下,泉府与公府合署的长案上铺开雪白檄纸,纸四角以石镇压。陈宫袖里拢着一支狼毫,目如井水。贾诩半倚柱侧,袖中掌心茧轻轻一压,笑意淡得像冬日的光。糜竺立柜侧,袖口净白,指节却沾了些新干的印泥。
“标题?”陈宫问。
吕布执鞭而立,答:“《与四境共议法与人檄》。”
贾诩挑眉:“不写‘讨’,不写‘告’,不写‘罪’——以‘议’为名,软而硬。”
陈宫下笔,字起如刀:“徐州吕布,与四境官民、军旅、士商共议法与人。”其下分三段:
“其一曰:法姓公。公者,法不避贵,恤不遗贱;不堵门,不压价,不匿甲,不侵仓。是条非‘徐州私法’,乃天下人心之公;若我背此,六字在下——‘吾若背约,弃之’。
其二曰:人姓直。直者,不屈、不欺、不忘;不屈豪势,不欺弱里,不忘阵亡。三祠之下,木牌为证;印路之侧,石桩为证;泉楼之前,‘不动之石’为证。若我违此,徐州可弃我。
其三曰:地姓稳。稳者,城、渠、屯、学四并举,兵不过界,甲不入市,夜巡有灯,市约有牌。凡愿与我‘共议’者,不问东南西北,不问姓氏甲乙,均可自署‘门牌三字’与‘市约十条’,公府愿以‘券法三样’与‘义秤一柄’相助;凡不愿者,亦不强,惟望莫阻路、莫堵门,若阻若堵,我自砸之,脏活我做,罪名我当。”
结尾落款只有两行:“吕布书。徐州公府印。”
陈宫停笔,抬头:“还缺一笔。”
“问。”吕布道。
“问天下三事:一问‘天子可安’;二问‘百姓可温’;三问‘仓庾可开’。问而不逼,逼而不怒。”贾诩笑,袖中掌心茧轻轻敲了两下,“‘问’字,比‘责’字沉。”
陈宫遂在末尾添三问,墨未干,纸上已生冷光。吕布伸手,将先前在“徐州共议檄”上按过的掌印按在这张檄纸下角,掌纹清晰,墨痕如钢。
他不多言,只对糜竺道:“分送。”
“商道、盐道、布道、粮道四路并行,”糜竺应,“驿骑与小贩同行,先市后官,先门后堂。”
吕布点头:“去。”
——
檄文,四散。
最先入眼的是广陵的渡口。江风吹得盐粒发白,船头的老船工眯着眼,接过掌柜递来的纸,抖开,纸页“哗”地一声,把风里的潮味拨散了一层。掌柜念给他听,念到“法不避贵,恤不遗贱”时,这个一辈子在水上颠簸的人“啧”了一声:“这字硬。”
琅琊城的布市,年轻掌柜把檄文贴在门侧“平粜牌”下,涂胶时手心发汗。他娘在后院烧水,听见门口孩子们吵嚷,探头问:“啥?”年轻掌柜答:“写给我们看的。”娘不识字,用手摸了摸,摸在“吾若背约,弃之”上,默默点头。
邺城的书肆后巷,一个戴冠儒生暗里翻完檄文,合上袖,低声道:“奇。”他回屋,给自己煮了杯淡茶,茶到唇边却放下了——心里忽然有件事压住了他:他讲了一辈子的“仁义”,眼前却第一次看见“法不避贵,恤不遗贱”写在纸上,也写在做上。茶凉如水,他却觉得有点烫。
幽州蓟城,练兵场旁的市井,几名军士换下旧钱去泉式“归一台”称重,手指沾墨,笑骂:“换得划算。”旁边老卒看了一眼檄文,龇牙:“字写正,秤就不敢歪。”这话传来传去,很快成了市口一句顺口溜。
襄阳码头,船娘抱着孩子,抬头看官吏在码头柱上钉檄文。一名穿青的差人撇嘴:“徐州人,好会写。”船娘道:“会写也好啊,写着‘仓开’。”差人一愣,不再言。
西凉关口的小集市,马贩子戴着皮帽,捧檄一看,笑:“吕将军的笔,比他的马还直。”他把檄夹进马鞍袋里,转身往东去——他说要走远一点,把这纸往远地儿贴。
江东建业的小店里,伙计在油灯下悄悄摊开檄,店东从后间出来,一把按灭灯。黑里,伙计的手还摸着“法不避贵”这四个字,摸到指腹发麻。他抬头,低声问:“掌柜,这字……摸着硬。”店东叹了口气:“硬,好。”
——
檄文也到了兖州。
许下的营帐,烛光沉稳。帐中横案铺地图,河川如弦,营路如线。曹操披青衣,挟剑而坐,眉目间有锐。荀彧捧檄,清声读完,案侧的郭嘉半斜身,嘴角挂笑,指尖轻轻叩案,像在拍一首缓慢的鼓。
“起笔不言罪,落笔自承责。”荀彧合纸,“以‘法’为名,借‘人’为势,收‘地’之心。此纸,善矣。”
“善于何处?”曹操问。
“善在‘不与我争天子’,”郭嘉笑,“善在‘不与江东争江水’,他只与天下争‘人心’。人心可战乎?可战。”他顿了顿,“但要借‘天子’以破‘人心’。”
荀彧点首:“请主公出‘官告’,奉诏曰‘中原之法,以县、郡、州而行,不许私置‘公府’。徐州不过一地,不可自署与天下共议之名。’以‘义’攻之,以‘名’压之。并以‘惠’诱商:凡愿回兖州市者,予以‘榷盐’免十日,‘库息’减半。城下发‘安民告示二十条’,条条所言,皆不出‘仁民爱物’四字,然其骨,仍在官。”
曹操作声未出,眼角光已冷。他缓缓提笔,案上刷刷两行:“奉天子诏,告四境官民:私置印柜者,夺;私署法令者,罢;私行市约者,斩。”笔锋落到“斩”字上时停了一停,又提起,以点收尾,不重不轻。
“郭奉孝。”曹操抬眼,“风从何处起?”
“起于市。”郭嘉笑,“徐州用‘义秤’入市,我们便用‘榷盐帖’入市;他用‘券法三样’缓利,我们便用‘半息’诱利;他用‘门牌三字’逼‘门’,我们便用‘‘县牌’二字逼‘官’。官书一出,县吏自然把‘门牌’撕去。”
“撕?”曹操冷笑,“撕得掉字,撕不掉心。”
荀彧肃然:“主公可再布‘堡钉’于兖北粮路,‘轻骑细作’入徐州西里,连夜造声,言‘徐州重商轻兵’。再敕潘氏等‘旧宗’受‘官告’,名正言顺为我行事。”
“潘承?”曹操望向案外,“他的笑,笑得太稳。”
郭嘉低笑:“稳的东西,最易滑。”他袖中手指轻敲,“奉主公命,遣人‘夜行印路’,拔其桩,不必多,拔一存九;又遣‘装担客’与‘落第生’各十人,入徐州门下,夜里搅‘门籍’,白里搅‘门灯’,遇‘灯巡’,退;遇‘鸣冤石’,避。久之,‘字’也能疲。”
曹操点头,字如刀:“许。”
——
两张纸,在天底下各走一路:一张是徐州的“共议檄”,一张是兖州的“官告书”。一软一硬,一向心,一向名。纸未尽行,风先起了。
徐州的门灯下,童子用手指一笔一画描着“市约十条”,描着描着忽然抬头:“先生,门外有人把‘愿恤邻’三个字拿泥抹了。”老卒笑骂:“抹泥的手,从泥里来,还是要回泥里去。”夜里“灯巡”入巷,把泥抹的门一一道:“此门曾苛,已改。”字黑如铁,门主第二日便派人擦净泥,重刷三遍——刷完,门里的人自己先轻轻念了一遍,像给自己解咒。
兖州的县前,一道“官告书”贴上。跟前围着的人多是不识字的,便有识字的念给他们听。念到“私置印柜者,夺”时,有个挑担老者笑了笑:“柜在徐州,不在我家门里。夺得了柜,夺不得井。”念到“私署法令者,罢”时,角落里一个年轻捕快咬唇转开脸——他从前撕过“此门曾苛,已改”的四个字,撕下时手抖,这会儿想起那手抖,脸红。
江东的厅堂里,幕僚把两张纸摆在一起,孙权拈着一支竹笔在两纸间来回敲,敲到徐州纸上的“法不避贵,恤不遗贱”,他手上一滞。诸将纷纷陈词,有人请“乘其新立,击其未定”;有人请“以市挠其心,以水挠其路”。孙权忽然道:“徐州的‘字’,不可撕。撕字不难,难在挨过百姓的眼。合肥之战未完,且先看。”
西凉的营火旁,马超看完檄文,沉吟一瞬,丢给马童:“拿去给你叔看。”他自己把纸又摊了一遍,指甲在“‘不动之石’”四字上轻轻划了一下,笑:“好石。”他转头对副将道:“送盐五十背,布十匹,写‘共议’两字。”
——
两雄对弈,局各一边。
彭城公府,陈宫把檄文副本铺在地图上,像在棋盘上铺了一层薄霜。吕布坐在案后,不戴盔,不束发,神色如冷铁之温。贾诩拨开一角,“主公先落三子:泉府三法、券行四道、门牌三字。后落两子:印路延西、灯巡百段。兖州落三子:官告二十条、榷盐半息、堡钉断粮;后落两子:细作夜行、名义挟旧宗。”
“破?”吕布问。
“破他‘官告’之‘名’。”陈宫低声,“以‘诏问’对‘官告’。主公写三行小字,贴在‘共议檄’下,名曰‘三问附识’:‘天子远否?民病重否?仓可开否?’凡县门贴‘官告’者,商贾私抄此三问,贴在‘官告’旁。官告至上,三问在旁,眼会左右摇,心便不肯只看一边。”
“破他‘榷盐’之‘利’。”糜竺接,“泉府‘半息’不降,仍以‘券’缓利。并开‘盐引之对柜’,凡从兖州来的盐,入城先对秤,再对票;对过者,免市课半日;对不过者,门刻‘苛’。官之‘惠’,给得快;公之‘法’,守得久。久胜快。”
“破他‘堡钉’之‘路’。”张合道,“河上游骑不出三里,斥候只射舵,不折舟;粮路被断时,先扫‘小路’,后修‘大路’,以‘工券’鼓民修渠修路,渠通则舟移。”
“破他‘细作’之‘夜’。”张燕笑,“‘灯巡’加‘门籍’,夜里只写不捉。写十夜,捉一夜;捉一夜,刻一门。谁的门,谁心知。”
“破他‘旧宗’之‘名’。”贾诩袖内掌心茧慢慢按住,“不与之争‘礼’,只与之争‘利’。徐州之‘利’非钱,是‘字’。今日‘愿恤邻’三字挂门,明日‘曾苛已改’四字更黑,后日‘平粜在此’五字更正——三牌在门,门要么亮,要么黑。黑者,众目所见,礼也不救。”
吕布一一听过,提笔在地图上点三点:一在彭城东门,一在三渡,一在逍遥津桥头。笔尖略顿,声极轻,却像落在一张大棋盘上:“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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