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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山河未醒,戏不便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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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儿子。”阿蒲忽然捂住嘴,眼泪落在红线上,线尾的血珠顺着线纹往上爬,爬到那虎头袄皮影的嘴角,正好补上了那个缺口。皮影像是活了,小小的手臂往上举,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缕从石缝里钻进来的风,风里带着极淡的奶味,是当年留在虎头袄上的乳香,过了这么多年,竟还没散尽,像是一缕不肯离去的魂魄。

纺车的声音渐渐慢了,白绫上的针眼不再淌血,开始渗出些透明的水,水落在戏台上,积成小小的一汪,汪里浮出无数个陈三喜——有扎着小辫学唱的,有穿着戏袍谢幕的,有抱着虎头袄傻笑的,最后都定格在城墙上举着燃烧皮影的那一刻,火光里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长到漫过城墙,漫过北狄的铁骑,漫过影窖的黑暗,落在七童的红线上,像一道永远不会褪色的血痕,又像是一根烧红的铁丝,把黑夜烫了个洞。

“他死的时候,以为儿子也没了。”老刘头把烟杆重新叼在嘴里,铜锅抵着牙床,像是要把那个故事咽下去,“其实那孩子被戏班的老伶人抱走了,逃到了南方,去年托人捎信来,说孩子长大了,在江南的戏班里唱《山河赋》,唱到‘雁门飞雪’那折,台下总有人哭。”他说着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背都弯了,咳出的痰里带着点血丝,滴在地上,竟慢慢凝成个小小的皮影,是个戴虎头帽的孩童,正举着半截皮影往台上爬,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走路的小兽。

白羽沫的折扇“唰”地合上,扇骨上的银粉簌簌往下掉,落在孩童皮影的脚上,竟变成双小小的布鞋,鞋头上还绣着两朵歪扭的梅花。“那孩子说,要把《山河赋》唱到朔方城再开的那天。”他蹲下身,把孩童皮影放在陈三喜的皮影旁,两个皮影的影子在墙上叠在一起,像个完整的人,又像是一个被岁月撕成两半的灵魂终于重逢,“他还说,每次唱到‘城在我在’,总觉得有人在后台帮他搭腔,声音糙得像磨过石头。”

阿蕖的铜铃忽然响了,是被风撞的。风从影窖的石缝里钻进来,卷着戏台板上的骨粉,落在红线上,线尾的血河不知何时又涨了些,河面上浮着无数细小的皮影,都是《山河赋》里的角色,兵卒、百姓、王侯,都朝着戏台中央的方向漂,像一群归巢的鸟,又像是一队送葬的队伍,只是送的不是死人,是那些被遗忘的魂灵。

“看那水。”顾无忧忽然指着戏台边的水汪,汪里的陈三喜影像开始褪色,褪成半透明的白,像浸在水里的皮影,又像是一缕被稀释的月光。白影慢慢站起身,往水汪深处走,走一步,身上的戏袍就少一块,最后变成个赤着上身的青年,手里攥着半块麦饼,饼上的牙印还清晰可见,是他死前提防饿,啃了一口没舍得吃完的,此刻正微微颤动,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咀嚼声。

青年的影子走到水汪中央,忽然停住了,回头往岸上看,目光掠过七童的红线,掠过老刘头的烟杆,掠过白羽沫的折扇,最后落在那孩童皮影上,嘴角慢慢扬起个极淡的笑,像被风吹皱的水面,又像是一朵在雪地里突然绽放的花。接着他往水里一沉,整个水汪忽然泛起金光,金光里浮出个崭新的皮影,穿着完整的《山河赋》戏袍,眉骨处的裂缝被金粉补好,补得像道初生的月牙,又像是一道愈合的伤疤。

“这是他最想活成的样子。”沈枫用骨鞭轻轻碰了碰新皮影,皮影竟微微动了动,抬手往城墙上指,指的正是当年他举着燃烧皮影的位置,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火光,“活着看到城复,活着教儿子唱戏,活着把那箱皮影重新摆回鼓楼底下的戏台。”

纺车彻底停了,白绫软软地落在地上,绫面上的倒悬山河开始正过来,山河里的城池慢慢清晰,鼓楼的轮廓、城墙的砖缝,都看得真切,像有人用最细的针绣上去的,又像是一滴墨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城池中央的戏台上,正站着两个皮影,一个穿戏袍,一个戴虎头帽,正一板一眼地唱着什么,声音顺着绫面传出来,细得像蛛丝,却字字清晰:“山河未复,灯火不歇……”

老刘头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磕出些碎灰,灰落在正过来的山河图上,竟变成片小小的云彩,像是从天上撕下来的一角。“该走了。”他站起身时,背似乎直了些,像是把那个压了他半辈子的故事终于吐了出去,“让他们父子俩在这儿多待会儿。”七童的红线跟着他往回退,线尾从戏台板上滑过,带起些骨粉,粉里混着极细的金屑,是新皮影上掉下来的,像是一地碎了的星光。

影窖深处的黑暗又漫了过来,漫过戏台,漫过那对皮影父子,漫过正过来的山河图。最后一点光灭在阿蒲捧着的灯灰里时,谁也没注意,戏台边的水汪里浮出片极薄的皮影,是陈三喜的脸,左眼闭着,右眼睁着,眼角的泪痣鲜红,像刚点上去的,又像是一滴永远不会干的血。

(影窖外的风停了,月光从望河楼的飞檐漏下来,落在残破的城墙上,墙缝里的草正结着霜,霜上蹲着只小小的蟋蟀,正对着月亮唱歌。)

阿蒲:(摸着灯灰)他知道孩子好好的,是不是就不疼了?

沈枫:(望着影窖深处)疼还在,但多了点别的。

阿芦:(数着红线)别的是什么?

白羽沫:(轻敲折扇)是他没唱完的那句戏词,落在了该落的地方。

顾无忧:(剑归鞘)落在哪儿了?

老刘头:(烟杆指向城墙)落在每个等着城开的人心里,像颗发了芽的种子。

(七童的红线在影窖外轻轻晃,线尾的铜铃偶尔响一声,像谁在暗处应和着未绝的戏腔。远处的天际慢慢泛出鱼肚白,白里透着点红,像刚点上的胭脂,又像是一抹被冻住的朝霞。)

那抹红漫过望河楼的飞檐时,影窖深处忽然传来极轻的唱戏声,是《山河赋》的调子,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糙的、嫩的、哑的、亮的,都在唱同一句:

“山河未醒,戏便不休。”

声音落时,影窖顶上的砖石缝里钻出棵小小的绿芽,芽尖顶着点霜,霜里映着座崭新的城楼,楼门大开,门里的戏台正亮着灯,灯下人影攒动,像无数个等待开场的皮影,又像是一群终于归家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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