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虚无同体(2/2)
心一动,谷神应之;谷神动,万物随之。这便是“谷虚而其应无穷”——那片虚空像个无形的枢纽,连着他的神,也连着天地万物,不必刻意去“控”,只需神念相应,万物自会有回响,像敲钟时,钟鸣不是手的力,是钟本身的振。
阳神似懂非懂,却觉得这景象奇妙得很,又跑回洞外,对着雪人龇牙咧嘴做鬼脸,大概是想看看它还会不会动。玄元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神念重新沉入虚空,谷神的身影还在那里,与他并肩而坐,望着洞外的雪,像在看一幅流动的画。
此后存想,玄元再无“存”与“不存”的分别。有时劈柴,斧头落下的瞬间,他能“感”到木纤维的纹路与谷神的虚空相应,顺着那股“应”的力劈下去,木头“咔嚓”裂开,断面平整得像刀削;有时煮茶,水汽升腾的弧度,竟与泥丸宫的光韵合拍,绕着壶嘴转三圈才散开,茶香也比往日更清透;甚至扫地时,扫帚划过地面的轨迹,都与虚空里的气脉流动相合,扫过之后,洞里的空气都变得格外净。
阳神说他像变了个人:“以前打坐时像块石头,硬邦邦的,现在哪怕扫地,都像在静坐——你身上的气,跟洞、跟山、跟天上的雪,都缠成一团了,分不出哪个是你的,哪个是它们的。”
玄元听了,只是笑。他知道,这便是“虚无同体”的境地——不是要消弭万物,是要在万物中见自己,在自己中见万物,像水融入水,既保有每份水的清,又汇成整片海的阔。
腊月里,尹喜亲自来了趟洗心洞。他穿着件厚棉袍,须发上沾着雪,进门时抖了抖衣摆,雪沫子落了一地,像撒了把碎盐。“九年之期快到了。”他坐在玄元对面的石凳上,从怀里摸出个锡酒壶,“温了壶米酒,尝尝。”
玄元接过酒壶时,指尖与尹喜的指尖相触,忽然“感”到尹喜的气脉像条奔流的河,而自己的气脉像条溪,此刻正汇入河中,彼此交融,没有阻碍。他低头看着酒壶,壶身的凉意透过指尖,直抵泥丸宫的虚空,那里的谷神轻轻“应”了一声,像风吹过空谷,清越悠长。
尹喜看着他,忽然指了指他的手。玄元这才发现,自己指尖捏着片落雪,雪片在他掌心不化,反而晶莹剔透,里面竟映出洞外山桃树的花苞,粉嘟嘟的,像把来年的春景都缩在了里面,连花苞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谷神存想的功夫,你已摸到门了。”尹喜给自己倒了杯酒,呷了口,眼里带着笑意,“当年我练了十年,才勉强让雪不化,你这……算是青出于蓝了。”
玄元把雪片凑近眼前,看着里面的花苞,忽然笑了。原来“虚无境界”,不是什么都没有,是有山、有雪、有阳神的笑,有尹喜的酒气,有来年的花苞,却能在这“有”里,守住那份不增不减的“空”,像谷神守着它的虚,永远等着万物来归,又永远让万物自在生长,不滞不碍。
“先生过奖了。”玄元把雪片轻轻放在石案上,雪片落地即融,却在石案上留下个淡淡的湿痕,像朵转瞬即逝的花,“不过是明白了,谷神不是远在虚空,是在柴米油盐里,在风雪笑闹里,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动里。”
尹喜闻言,朗声笑起来,笑声震得洞顶的雪簌簌往下掉:“好一个在柴米油盐里!看来这九年面壁,你没白待。”
雪又开始落了,这次落得绵密,像要把整座山都裹进温柔的白里。玄元坐在雪地里,与尹喜对饮,酒液入喉,暖意顺着经脉淌遍全身,与泥丸宫的虚空相应,谷神的身影在光里笑了,与他、与尹喜、与洞外的雪、与远处的山,都融成了一片。
他知道,第九年的修行即将开始,往后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可他心里安定得很,像这洗心洞的雪,落得从容,融得自在。
玄元的神念与谷神相融,在那片虚空中,静静映着这漫天风雪,映着即将到来的第九年,映着往后无穷无尽的岁月——虚灵、空明,却又生生不息,像这天地,永远在变,又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