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添四客述往思来 弹一曲高山流水(1/2)
话说在明朝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南京有名的文人雅士差不多都没什么影响力了。像虞博士那一批人,他们有的年纪大了,有的已经去世了,有的去了别的地方了,还有的已经隐居不再过问外面的事儿了。以前大家吟诗作对、聚会玩乐的热闹场景,再也没有有才的人撑场面了;像礼乐文化这些,也没人好好研究了。人生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随着岁月的侵蚀,有些人总会离去。
那时候,大家评判一个人是否牛逼,就只看他在仕途上是否得意,成功了就觉得他有本事,失败了就说他没能力。谈到豪爽侠义,有钱的人就奢侈享受,没钱的人只能寒酸度日。就算你有李白、杜甫那样的文采,颜回、曾子那样的品德,也没人在意。大户人家举办婚礼、葬礼这些大事,或者乡绅聚会,大家坐在一起,说来说去都是官员升职、调动这些官场的事儿。那些穷苦的读书人,一门心思琢磨的也是如何讨好考官,应付考试。谁能想到,在普通老百姓中间,还出了几个特别厉害的奇人。
其中一个擅长写字的,名叫季遐年。他从小便无依无靠,孤身一人住在寺庙里。和尚们开饭敲钟的时候,他就拿着碗跟着一起吃,和尚们也不嫌弃他。他写字特别厉害,但不模仿古人的字帖,而是自成一派,随心所欲地写。要是有人想请他写字,得提前三天让他斋戒,第二天还要专门花一天时间磨墨,而且必须他自己磨,别人代劳可不行。哪怕只是写一副十四个字的对联,也要用掉半碗墨。他用的笔,都是别人用坏不要的。写字的时候,得三四个人在旁边帮忙扶着纸,稍微扶得不好,他就又骂又打。关键是,得他自己愿意写才行,他要是不想写,就算是达官贵人捧着大把银子来求他,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平时也不注重外表,穿着破破烂烂的长衫,趿拉着一双破旧不堪的草鞋。每天靠写字赚了钱,够自己吃饭后,剩下的钱他都不要,经常随手就送给不认识的穷人。
有一天下大雪,季遐年去一个朋友家串门。他穿着那双破得不成样子的草鞋,在朋友书房里踩得到处都是泥水。朋友知道他脾气不好,就算心里嫌弃也不敢直说,只好委婉地问:“季先生,你这鞋都坏成这样了,要不要买双新的换上?”季遐年回了句:“我没钱呀。”朋友就说:“你要是愿意写幅字送给我,我就给你买双鞋,你觉得咋样。”季遐年一下子就火了:“谁说我没鞋穿?谁稀罕你的鞋!”朋友实在受不了他这邋里邋遢的样子,就转身进屋拿了双鞋出来,还说:“季先生,你先换上这双,免得冻的脚疼。”这下季遐年就更生气了,连招呼都不打,扭头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嚷嚷:“你家是金窝银窝啊!我这双鞋怎么就不能进你家了?我肯来你家,那是给你面子!谁希罕穿你的鞋!”说完,就气呼呼地回了天界寺,还照常跟着和尚们吃了顿饭。
吃完饭,季遐年看见和尚房里放着一盒特别好的香墨,就问:“这墨是用来写字的吗?”和尚说:“这墨是昨天施御史的孙子送给我的,我还想留着送给其他施主呢,不写字。”季遐年却说:“写一幅多好啊。”说完也不管和尚同不同意,就回自己屋里拿出个大墨盘,挑了一块墨,倒上水,坐在禅床上就开始磨墨。和尚其实知道他脾气倔,就故意这么说激他写字。
季遐年正磨得起劲,小和尚跑来跟老和尚说:“下浮桥的施老爷来了。”老和尚听后,就赶紧出去迎接,施御史的孙子已经走进禅堂,看见季遐年也没打招呼,就和老和尚去旁边聊天了。季遐年磨好墨,铺好纸,又让四个小和尚帮忙按着,自己拿了一支破毛笔,蘸满墨汁,对着纸端详了一会儿,就开始写。结果右边的小和尚稍微动了一下,季遐年抬手就给了小和尚一下,差点把小和尚打趴下,小和尚疼得嗷嗷直叫。老和尚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季遐年还在那儿又急又气地嚷嚷。老和尚怕他更生气,就亲自按住纸,让他把字写完了。这时,施御史的孙子也凑过来看了看,随后就跟和尚告辞走了。
第二天,施家派了个仆人到天界寺,看见季遐年就问:“有个姓季的先生,听闻他会写字,他在这儿吗?”季遐年反问:“你找他干啥?”仆人说:“我家老爷请他明天去写字。”季遐年也不正面回答,只说:“他今天不在,我明天叫他来。”
到了第二天,季遐年真就去了下浮桥施家。可他刚想进门,就被看门的给拦住了,还问他:“你是什么人,就这么往里闯!”季遐年说:“我是来写字的。”这时,昨天那个仆人从门房出来,一看是他,就满脸不屑说:“原来是你!你也会写字?”接着就把他带到大厅,自己进去通报了。施御史的孙子刚从屏风后面出来,季遐年上去就破口大骂:“你算老几,竟敢叫我来写字!我不图你的钱,也不怕你的权势,更不想沾你的光,你凭啥叫我写字!”季遐年骂得那叫一个难听,施家少爷被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灰溜溜地转身回去了。季遐年又骂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天界寺去了。
还有个奇人是卖火纸筒的,叫王太。他家祖辈都在三牌楼卖菜,直到他父亲那一代时,家道中落了,把菜园子都卖了。王太从小就特别喜欢下围棋。父亲去世后,他没了谋生手段,只能每天到虎踞关一带卖火纸筒维持生计。
有一天,妙意庵举办法会。妙意庵靠着乌龙潭,此时正值初夏,潭里新长出的荷叶一片挨着一片,直直地挺立在水面上。庵里曲曲折折,有不少亭台楼阁,好多游客都来这儿游玩。王太也走了进去,四处逛了一圈。等走到柳树成荫的地方时,就看见一个石台,石台两边放着四条石凳,此时正有三四个衣着讲究的人围着两个人在下棋。
一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说:“我们这位马先生前些日子在扬州盐运使那儿下棋,赌注是一百一十两银子,前前后后一共赢了两千多两呢!”一个穿玉色衣服的年轻人接着说:“我们马先生可是天下闻名的围棋高手,也就只有这位卞先生还能勉强对抗一下,前提是得给他让两个子。我们要是想达到卞先生这水平,那可太难了!”
王太凑到跟前想看看他们下棋。旁边的小厮们见他穿得破破烂烂的,就推推搡搡,不让他靠近。坐在回了句:“我多少懂点儿。”他挤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姓马的就说:“你这人笑啥,难不成还能比我们下得好?”王太说:“凑合能下吧。”主人家不屑地说:“你什么身份,也配和马先生下棋!”姓卞的说:“他既然这么大胆,就让他出出丑吧!也让他知道我们这些老爷们下棋,哪有他插嘴的份!”
王太也不推脱,先是摆好棋子,然后就请姓马的先落子。旁边的人看他这行为,都觉得好笑,就想看他出丑。结果姓马的和他下了几步,就发现他的棋路不一般。下到半盘时,姓马的站起来说:“这盘棋我要输半子了!”周围的人都一脸懵,不相信这个结果。姓卞的仔细看了看棋局说:“从这局势来看,确实是马先生稍落下风。”众人这下可惊呆了,连忙拉着王太要请他喝酒。王太却大笑着说:“天底下还有比痛痛快快下盘棋更开心的事吗!我下完这盘棋,心里痛快得很,哪还有心思喝酒!”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大笑着离开了。
还有个奇人是开茶馆的,名叫盖宽。他以前是开当铺的,家境殷实,不仅当铺生意红火,名下还有田地和洲场,亲戚朋友也大多是有钱人。但盖宽嫌弃这些人庸俗,平日里就爱待在书房里读书作诗、挥毫作画。后来由于他画技出众,就有不少诗画爱好者纷纷找上门来与他结交。虽说这些人诗不如他写得好,画也不如他画得妙,可盖宽爱才心切,只要有人来访,必定好酒好菜地招待,还与他们谈诗论画,日子过得好不快活。要是这些人家里遇上婚丧嫁娶等急需用钱的事儿,前来找他帮忙,他也从不推脱,都是几百几十两银子的慷慨解囊相助。
当铺里的伙计见他如此“败家”,都觉得他傻气,便趁机在当铺里弄虚作假、中饱私囊,当铺的本钱也变得越来越少。祸不单行,他家的田地接连几年遭遇水灾,不仅没收成,还得倒贴种子钱和赋税。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就劝他把田地卖掉。买主故意压价,明明值一千两银子的田地,只肯出五六百两。盖宽没办法,只能低价抛售。卖田得来的银子,他也不懂如何投资生利,只能坐吃山空,后来全靠洲场的收益维持生计。
谁能想到,伙计们没安好心,在柴院子里故意纵火,加上运气极差,接连发生好几起火灾,院子里几万担柴草烧了个精光。被烧过的柴块奇形怪状,像太湖石一样光怪陆离。伙计们把这些东西拿给盖宽看,他觉得有趣,竟然留在了家里。家人都说这是晦气的东西,留不得,可他偏不听,还放在书房赏玩。没了洲场的收入,伙计们也都辞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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