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祭先圣南京修礼 送孝子西蜀寻亲(2/2)
金东崖接着喊道:“请饮福酒、受胙肉!”迟均和杜仪就带着主祭的虞博士、亚献的庄征君、终献的马二先生,一起跪在香案前,喝下福酒,接过祭祀用过的肉。完事后,金东崖就喊道:“请退下!”三人就退到一旁。金东崖又喊道:“请焚烧祭祀用的布帛!”说完,负责掌管布帛的诸葛佑、景本蕙、郭铁笔,就一起把布帛焚烧掉了。最后,金东崖就高声宣布:“祭祀仪式结束!”他宣布完后,众人就纷纷撤掉了祭器、乐器,又换下祭祀时穿的礼服,一起往后面的楼下走去。金次福、鲍廷玺则是带着堂上堂下的乐师和三十六名跳舞的孩子,到后面两边的书房里去了。
这次泰伯祠大祭,主祭是虞博士,亚献是庄征君,终献是马二先生,一共三位;负责主持喊礼的是金东崖,宣读祝文的是臧荼,还有卢华士,共三位;引导祭祀仪式的是迟均和杜仪,共两位;举指挥旗的是武书,共一位;掌管酒器的有季萑、辛东之、余夔,共三位;掌管玉器的有蘧来旬、卢尔德、虞感祁,共三位;掌管布帛的有诸葛佑、景本蕙、郭铁笔,共三位;掌管粮食的有萧鼎、储信、伊昭,共三位;掌管祭品的有季恬逸、金寓刘、宗姬,共三位。此外,金次福和鲍廷玺两人,领着负责演奏球、琴、瑟等各种乐器的人,再加上三十六名跳祭祀舞蹈的孩子。前前后后,参与这场祭祀的总共七十六人。
这边,厨师宰杀了一头牛、四只羊,和祭祀要用的菜肴、蔬菜一起烹饪好,总共准备了十六桌酒席:楼底下摆八桌,二十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两边书房也摆八桌,用来招待其他众人。大家吃吃喝喝搞了大半天,虞博士就先行一步,坐上轿子回城里去了。剩下这些人,有的坐轿子,有的走路。一路上,只见两边的老百姓扶着老人、牵着小孩,挤在一起看热闹,欢呼声震天响地。见此情形,马二先生笑着问:“大家这么高兴,是为啥呀?”众人都说:“我们在南京长大,有的都活了七八十岁了,从来没见过这么讲究的祭祀仪式,也没听过这么热闹的吹打奏乐!老人们都说,今天主祭的老爷肯定是神仙下凡,所以大家都争着出来瞧瞧。”说完,众人就开开心心地一起进了城。
又过了几天,季萑、萧鼎、辛东之、金寓刘来向虞博士告辞,回扬州去了。马纯上和蘧駪夫到杜少卿河边的房子来告别,说要回浙江。两人走进屋子,就看见杜少卿、臧荼正和一个人坐着聊天。蘧駪夫一看到那个人,就被吓了一大跳,心里暗自寻思着:“这不是在我娄表叔家拿假人头骗人的张铁臂吗!他怎么也在这儿?”尽管心里很惊讶,大家还是互相行了礼。张铁臂看到蘧駪夫,也觉得尴尬,脸上的神情很不自然。几人喝了会儿茶,说了些告别的话,马纯上和蘧駪夫便起身告辞了,杜少卿就把他们送到大门外。送走两人后,蘧駪夫忍不住问杜少卿:“杜世兄,你怎么会和姓张的结交?”杜少卿说:“他叫张俊民,住在我老家天长县。”蘧駪夫笑了笑,简单说了说这人原本叫张铁臂,以及在浙江干的那些骗人勾当,还提醒道:“这人不靠谱,少兄你可得当心,最好别和他来往。”杜少卿点头说:“我记下了。”两人就此分别。
杜少卿回到河房,就问张俊民:“俊老,你以前是不是叫张铁臂?”张铁臂顿时就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小时候用过这个名字。”至于其他事,他含含糊糊说不清楚。杜少卿也没再追问。张铁臂见自己的老底被人戳穿,觉得在这儿待不下去了,过了几天,就拉着臧蓼斋回天长县去了。萧金铉等三个人欠了旅店的房钱和酒饭钱,没钱结账回家,只好来找杜少卿帮忙。杜少卿替他们付了几两银子,三人才各自回家。宗先生要回湖广老家,就拿来自己的画像,请杜少卿在上面题字。杜少卿当场题好,随后就送宗先生离开了。刚送走宗先生,武书就来了。
杜少卿见到武书,就热情地打招呼说:“正字兄,好久没见啦!这段时间你都忙啥呢?”武书一脸得意地回答:“前些日子,国子监的六个学舍联合考试,我又拿了一等第一名!”杜少卿笑着说:“这可真厉害,挺有意思的!”
武书却收起笑容,神秘兮兮地说:“有趣倒谈不上,考试的时候出了件稀奇事儿。”杜少卿一听,好奇心上来了,忙问:“啥稀奇事儿?快给我说说!”
武书接着讲:“这次朝廷下了旨意,要考查国子监里读书的学生,所以六个学舍一起考试。那天考试要求可严了,考生得解开衣服、脱掉鞋袜,接受仔细检查,跟乡试考场一模一样。考试题目是两篇关于《四书》的文章,还有一篇经文。有个学习《春秋》的考生,居然偷偷带了一篇刻印好的经文进考场。带就带吧,他中途去上厕所,回来交卷的时候,直接把那篇经文夹在考卷里交上去了。”
“也是他运气好,那天正好是虞博士监考,而且还有官员和虞博士一起巡查考场。虞博士翻看卷子时,一眼就瞧见了那篇经文,就赶紧把它藏到靴筒里。巡查的人问他藏的是啥,虞博士含糊其辞的说:‘没啥要紧的东西。’等那个考生从厕所回来,虞博士就悄悄把经文递给了他,还叮嘱说:‘你拿回去抄吧。但你刚才交卷时不该把它夹在里面拿上来,幸亏是我看到了,要是被别人发现,可就麻烦大了!’那个考生当时吓得够呛。”
“后来发榜,这人考了二等,于是就特意跑来感谢虞博士。可虞博士装作不认识他,还说:‘我可没说过这话,你怕是记错了,认错人了吧,不是我帮的你。’那天我正好也在那儿感谢虞博士给我评的好成绩,所以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等那人走了,我就问虞博士:‘老师,您为啥不承认帮了他呢?他来感谢您不是应该的吗?’虞博士却说:‘读书人最要紧的是保持廉耻心。他没办法才来谢我,如果我再承认,他以后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可就抬不起头了。’我当时都不认识那个考生,问他名字,虞博士也不肯说。”
武书接着兴致勃勃地说:“先生,你说刚才讲的这件稀奇事,是不是特别难得一见?”杜少卿则是很淡定地回应说:“像虞老先生这样宽厚待人的事儿,也挺常见的。”武书一听,又想起件事,笑得不行:“还有更可笑的!虞老先生儿子儿媳陪嫁过来的一个丫头,被他许配给了姓严的管家。那个奴才嫌虞家在衙门做事没油水,没多少外快可捞,前几天就跑来辞职,说要走人。虞老先生当初把丫头许配给他,一分钱彩礼都没要,结果现在他要领着丫头离开,换作别人,肯定得跟他要一大笔丫头的身价银子,数目肯定小不了。可虞老先生听他这么一说,竟然说:‘你们小两口出去也好,但出去之后,房租、饭钱都没个着落。’还另外给了他十两银子,打发他走。不仅如此,转头就把这人推荐到一个知县衙门里当长随,你说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杜少卿感慨道:“这些当下人的,哪有什么良心!不过虞老先生两次给那奴才银子,也不是为了让别人夸赞自己,所以才显得格外难得。”说完,便留武书在家里吃饭。
武书吃完饭就告辞离开了,他刚走到利涉桥,迎面就碰上一个人。这人头戴方巾,穿着旧布长衫,腰间还系着丝绦,脚上蹬着草鞋,身上还背着行李,胡子花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那人赶忙放下行李,向武书作揖行礼。武书又惊又喜,说道:“郭先生!自从在江宁镇分别,一晃都三年了,这几年你都去哪儿奔波了?”那人长叹一声说:“唉,说来话长啊!”武书见状,提议道:“咱们去茶馆坐着慢慢聊。”
两人进了茶馆坐下后,那人开口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到处找我父亲,几乎走遍了天下。之前有人说他在江南,所以我就来了,这已经是第三次到江南找他了。可现在又听人说,他不在江南,已经跑到四川山里出家当和尚了。我现在打算去四川找找看。”武书听了,同情地说:“真是太可怜了!但先生这一去,路途万里,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我记得西安府有个姓尤的知县,和我们国子监的虞老先生是同科进士。不如我请虞老师写封信,你正好顺路带着。要是路上盘缠不够,说不定还能得到些帮助。”那人有些犹豫地说:“我就是个乡野之人,哪有机会去见国子监的大官啊?”武书连忙说:“这有啥难的!前面没多远就是杜少卿家,先生跟我去他家坐坐,我去帮你讨这封信。”那人眼睛一亮:“杜少卿?是不是那个拒绝朝廷征召的天长豪杰?”武书点头:“正是他!”那人立刻来了兴致:“这人我早就想见见了!”于是两人就付了茶钱,出了茶馆,一起来到杜少卿家。
两人到了杜少卿家后,杜少卿就出来和他们见礼,然后客气地问:“这位先生贵姓?”武书介绍道:“这位是郭力先生,字铁山。二十年来走遍天下寻找父亲,是有名的郭孝子。”杜少卿一听,连忙重新行礼,把郭孝子请到上座,并好奇地问:“老父亲怎么几十年都没消息呢?”郭孝子有点难以启齿。武书便凑到杜少卿耳边小声说:“他父亲以前在江西做官,曾投靠过宁王,所以才四处逃亡。”杜少卿听后大吃一惊。但看到郭孝子这般执着寻父的举动,心里很是敬重,便说:“先生把行李留下,今晚就住我这儿,明天再走。”郭孝子也不推辞:“早闻少卿先生是豪杰,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在您家里住一晚!”杜少卿进去就和妻子交代,让她帮忙给郭孝子洗衣服,准备酒菜招待。随后又出来陪着郭孝子。武书这时提起找虞博士要推荐信的事儿,杜少卿爽快地说:“这简单!郭先生就在这儿坐着,我和正字一起去拿信!”
这信能不能拿到?他又能不能找到他父亲?欲知后事如何,我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