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向观察升官哭友 鲍廷玺丧父娶妻(2/2)
向知府写完铭旌上的字,递给鲍廷玺说:“你就照这个样子,拿到做亭台彩饰的店里去做。”又说:“我明早就要开船走了,我还有点给你家办丧事的钱,今晚就派人给你送来。”说完,喝了一杯茶后,就上轿离开了。鲍廷玺赶忙跟着到船上,向向知府叩谢后才回来。晚上,向知府就派了一个管家,送了一百两银子到鲍家,管家连茶都没喝一口,就急匆匆回船上去了。
到了初八那天,铭旌做好了。吹鼓手、抬亭彩的、和尚、道士、唱挽歌的全都在,热热闹闹地给鲍文卿出殡,一直送到南门外。同行的人也都来送殡,还在南门外的酒楼上摆了几十桌斋饭。就这样,鲍文卿的丧事总算是办完了。
过了大半年,有一天,金次福来找鲍文卿的老伴儿鲍老太说话。鲍廷玺就把金次福请到堂屋坐着,然后进去告诉母亲。鲍老太出来打招呼:“金师父,好久不见呀!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金次福说:“是呀,都好久没来看您了,您在家享清福呢!你家那戏服行头,现在换别的戏班子用了?”鲍老太说:“原来的戏班子在城里演出,生意不好,现在换成文元班了,班子里一半还是我家的徒弟。他们在盱眙、天长那边演出,那儿有钱的乡绅财主多,还能多赚点钱。”金次福说:“那这么说,您老人家要发财啦!”
两人喝了一杯茶,金次福就接着说:“我今天来,是想给廷玺说门亲事,要是成了,说不定还能发笔大财。”鲍老太忙问:“是哪家的姑娘?”金次福说:“是内桥胡家的女儿。胡家在布政使司衙门做事,当初把女儿嫁给安丰当铺的王三胖。没想到不到一年,王三胖就死了。这寡妇才二十一岁,长得特别漂亮,就是画儿上的美人也比不上她。因为她年轻又没孩子,娘家就想让她再嫁。王三胖给她留下上千两银子的家当,一张大床、一张凉床,四个箱子、四个柜子,箱子里衣裳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两三副金手镯,两顶赤金冠子,珍珠、宝石更是数不清。另外还有两个丫头,一个叫荷花,一个叫采莲,也跟着陪嫁过来。要是把她嫁给廷玺,两人年龄、相貌都般配,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金次福这一番话,把鲍老太说得心里乐开了花,她说:“金师父,真是麻烦您费心了!我还得拜托我女婿出去打听打听,要是消息靠谱,就请您老人家来做媒。”金次福说:“这事儿不用打听……算了,打听下也好,我等您回信。”说完就走了,鲍廷玺把他送出门。晚上,鲍家的女婿归姑爷来了,鲍老太就把金次福说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他,拜托他去打听消息。归姑爷跟鲍老太要了几十个钱带上,打算第二天早上去喝茶顺便打听情况。
第二天,归姑爷来到做媒的沈天孚家。沈天孚的老婆沈大脚也是个有名的媒婆。归姑爷把沈天孚拉到茶馆,一边喝茶,一边打听胡家女儿那桩亲事。沈天孚说:“哦!你问的是胡七喇子啊?她的事儿可多了!你去买几个烧饼来,等我吃饱了慢慢跟你说。”
归姑爷到隔壁买了八个烧饼,拿到茶馆,和沈天孚一起吃着,催促道:“快说说她的事儿吧。”沈天孚不紧不慢地说:“别急,等我吃完。”吃完烧饼,沈天孚才开口:“你打听她干嘛?难道有人想娶她?这女人可娶不得!娶回家,准没好日子过!”归姑爷忙问:“为啥呀?”
沈天孚就开始讲:“她本来是布政使司胡偏头的女儿,胡偏头死后,她就跟着哥哥生活。她哥不务正业,又赌钱又喝酒,连布政使的职位都卖了。因为她长得有点姿色,十七岁那年就被卖给北门桥的人家当小妾。她做小妾也不安分,别人叫她‘新娘’,她就骂人,非要别人喊她‘太太’。后来这事被大太太知道了,就狠狠地打了她一顿,还把她赶了出去。后来她又嫁给了王三胖,王三胖是个候补州同,这下她可真成‘太太’了。可她这‘太太’做得太过分,天天把王三胖前妻生的儿子、媳妇骂得狗血淋头,家里的仆人、丫鬟,隔三岔五地就被她打一顿,这些人恨她恨得牙痒痒。没想到不到一年,王三胖就死了。王三胖儿子怀疑老爹的财产都在她手里,有一天冲进她房间搜东西,家里的仆人丫鬟也跟着起哄,想趁机出口气。这女人鬼精鬼精的,提前把一匣子金银珠宝、首饰,全扔进马桶里了。那些人在房里搜了个遍,结果啥也没找到,又搜她身上,还是没搜到钱。她就借着这个机会,跑到上元县衙去告状,说儿子欺负她。上元县知县把人都传齐了审问,又把她儿子打了一顿,还劝她说:‘你都嫁过两任丈夫了,还守什么节!看这情况,你和儿子也过不到一块儿去,不如让他分点家产给你,你们各过各的。你想守寡,随你;要想再嫁,也随你。’最后判决下来,她分到了几间房子,搬到胭脂巷去住了。就因为胡七喇子这泼辣名声,所以没人敢招惹她。这事儿都过去七八年了,她恐怕得有二十五六岁了,对外却非说自己才二十一岁。”
归姑爷又问:“听说她手头有上千两银子,是真的吗?”沈天孚说:“这几年估计也花得差不多了。不过她那些金银珠宝、绸缎衣服,加起来大概还值五六百两银子,这个倒是有的。”归姑爷心里盘算:“要是真有五六百两银子,丈母娘肯定满意。就算这女人厉害会撒泼,我还治不了鲍廷玺这小子?”于是就对沈天孚说:“天老,想娶她的就是我老丈人收养的鲍廷玺。这门亲事是他家的戏曲教师金次福来说的。你别管她名声好不好,帮忙把事儿促成了,肯定少不了你的媒钱,你为啥不做呢?”沈天孚说:“这有啥难的!我回家让我老婆去跟她说,保证能成!不过谢媒钱你得出。”归姑爷说:“那当然!我先回去,等你消息。”说完就付了茶钱,两人就分开了。
沈天孚回到家,就把鲍廷玺想娶胡家女儿的事儿告诉了沈大脚。沈大脚一听,就直摇头说:“老天爷!这位姑奶奶可不好惹!她找对象,又要对方是当官的,又得有钱,人还得长得好看,还要求上头没公公婆婆,下头没小叔子、小姑子。她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啥家务活都不干,每天光买药就得花八分银子。她还不吃大肉,今天要吃鸭子,明天要吃鱼,后天又要茭白、鲜笋做汤。没事儿就想吃橘饼、桂圆、莲子这些零食。她酒量还大,每晚都要吃炸麻雀、盐水虾,喝三斤百花酒。上床睡觉后,两个丫鬟得轮流给她捶腿,一直捶到后半夜四更天才能停。刚才听你说想娶她的是个戏子家,戏子家能有多大能耐,养得起这位姑奶奶?”
沈天孚说:“那你就跟她吹吹牛,编点好话!”沈大脚琢磨了一下说:“我把对方是戏子的事儿瞒住不说,也不提他家搞戏服行头的营生。就说他是个举人,马上就要当官了;家里还开着大店铺,有好多田地。这么说咋样?”沈天孚连忙点头:“好!好!就这么说!”
当天吃完饭,沈大脚就直奔胭脂巷,敲响了王太太家的门。丫鬟荷花开门问:“你从哪儿来的?”沈大脚问:“这儿是王太太家吗?”荷花说:“是,你有啥事?”沈大脚说:“我是来给王太太说媒的。”荷花说:“您在堂屋坐会儿吧,太太刚起床,还没收拾好。”沈大脚却大大咧咧地说:“我在堂屋坐啥,我直接进房里见太太。”说完掀开帘子就进了屋。
进屋后,沈大脚就看见王太太正坐在床边裹小脚,丫鬟采莲在旁边捧着放明矾的盒子。王太太见她进来,知道是媒婆,就招呼她坐下,还让人倒茶。沈大脚就看着王太太裹脚,足足裹了三顿饭的功夫才弄完;接着又慢悠悠地梳头、洗脸、穿衣服,一直磨蹭到太阳偏西才收拾妥当。王太太这才问:“你姓啥?有啥事要说?”
沈大脚说:“我姓沈,来给您说门亲事,等成了也好喝您的喜酒。”王太太问:“是哪家的?”沈大脚说:“是水西门大街上的鲍家,大家都叫他家鲍举人。他家田地多,还开着大店铺,家产千万贯。鲍举人今年二十三岁,父母双亡,也没兄弟姐妹和孩子,就想娶个贤惠媳妇当家,这事儿早就托付给我了。我寻思着,这么好的人家,也就只有您这样的太太配得上,所以才来跟您说。”
王太太又问:“这举人是他家啥人?”沈大脚说:“就是要娶亲的老爷啊,他家哪还有第二个举人!”王太太接着问:“是文举人还是武举人?”沈大脚胡编道:“武举人!他能拉开十石力气的弓,举得起三百斤的石锁,力气可大了!”
王太太说:“沈妈,你也知道我见过大世面,跟别人不一样。我刚嫁进王家满月,就去给大女儿送亲,到了孙乡绅家。孙家那三间大客厅,点了上百根大蜡烛,摆着各种精致的糖食,宴席丰盛得很,还有戏班子吹吹打打把我迎进去。孙家老太太戴着凤冠,穿着霞帔,把我请到上席正中间坐着。我头上戴着黄豆大珍珠的头饰,把脸都遮住了,两边各站一个丫鬟,帮我把头发拨开,我才露脸吃蜜饯茶。那晚唱了一整夜戏,喝了一整夜酒。第二天回家,跟着去的四个仆人婆子,把我白绫织金裙子弄上了一点灰,我当时就想把她们全杀了!她们四个一起跪在房里,把头往地板上磕得咚咚响,我都没轻易饶过她们。沈妈,你说这亲事,可得跟我说实话,要是有半点假话,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沈大脚连忙保证:“这还用说!我这人向来说一是一,不像别的媒婆瞎忽悠。要是我说了一个字的谎话,等您哪天发现了,我自己把脸凑过来让您打!”王太太说:“真的?那行,你去那家说说,等你回信。”说完,王太太就包了几十个钱,又包了些黑枣、青饼,让沈大脚带回去给孩子吃。
这次说媒,老实本分的鲍廷玺,遇上嚣张懒惰的王太太,又会发生什么事呢?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