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认祖孙玉圃联宗 爱交游雪斋留客(1/2)
话说卜老爹躺在床上,亲眼看见了地府来勾魂的令牌,就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他就赶忙把两个儿子和儿媳妇叫到床边,叮嘱了几句临终遗言,又说起刚才看到勾魂令牌的事儿,还说:“赶紧给我穿上寿衣,我马上就要走了!”两个儿子顿时就哭得稀里哗啦的,急忙拿来寿衣就给老爹穿上了。卜老爹穿着寿衣,嘴里还念叨着:“还好我和亲家是被同一批勾魂的!他是第一个,我是最后一个,他已经走老远了,我得赶紧追上他。”说完,就身子一挺,一头栽倒在了枕头上,俩儿子想拉但没拉住。再一看,卜老爹已经没了气息。好在丧葬用品早就准备好了,接下来少不了做法事、办丧事、发讣告、办吊唁这些事儿,这期间都是牛浦帮忙招待客人。
这牛浦也结交了几个读书人,他趁着卜家办丧事的时候,就跟着在人群里混来混去。刚开始的时候,卜家人还觉得新鲜,可后来看到这些人天天来,又听这些人满嘴都是“之乎者也”,说的都是些人听不懂的空话,时间一长,心里就开始讨厌他们了,因为自家是做买卖的,很注重实际的东西,可这些人……
有一天,牛浦到庵里去,发现庵门是锁着的。他打开门后,就看见地上有张帖子,上面还写了不少字,看样子,应该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他捡起来一看,就看到帖子上写着:“小弟董瑛,现在正在京城参加会试,有幸在冯琢庵年兄那儿拜读了您的大作,现在特别渴望能和您见上一面,结识一下。我曾经去您府上拜访,可惜没见到人,心里就特别的失落!希望您明早能稍微留一会儿,好让我来向您请教。万分期待!万分期待!”
牛浦看完帖子,就知道这人是来找那个叫牛布衣的。他见帖子上写着“渴望结识”四个字,就琢磨着对方应该还没见过牛布衣,心里就想:“我何不冒充牛布衣和他见一面呢?”又一转念:“这人说是在京城参加会试,那肯定是个当官的,不如让他直接到卜家来找我,这样也能吓唬吓唬卜家兄弟俩,这有啥不行的呢?”嗯……就这么办!主意拿定之后,牛浦就在庵里找来了纸笔,然后就写了张回帖,上面说:牛布衣最近在我亲戚卜家住着教书,您要是找他,可以到浮桥南头大街的卜家米店。
牛浦写完回帖后,就从庵里出来了,等锁好门后,就把回帖贴在了门上。回到卜家后,他就跟卜诚、卜信兄弟俩说:“明天有个董老爷要来拜访,人家是要当官的人,咱们可不能怠慢了。现在得麻烦大哥,明天早上把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得麻烦二哥,待会儿端两杯茶出来。这可是给咱们脸上添光的事儿,你们可得帮帮忙呀。”卜家兄弟俩一听有当官的要来拜访,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卜诚就起床了,他先是把客厅打扫干净,又把装米的囤折子搬到了窗外的走廊下,又摆上了六张椅子,椅子两两面对面放着。随后,他就让媳妇生起炭炉子,又烧好了一壶茶,再找来一个托盘、两个茶杯、两把茶匙,还剥开了四个桂圆,每个杯子里放了两个,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一直等到快要吃早饭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拿着大红名帖,一路打听着找过来,问道:“这儿有没有一位牛相公?董老爷前来拜访。”卜诚笑着说:“牛相公在这儿呢!”他接过帖子,就赶紧跑进去通报。牛浦拿到帖子后,就赶紧出门去迎接,等他出去时,就看见轿子已经停在了门口。看到来人后,董孝廉就从轿子上走了下来,只见他头戴乌纱帽,身穿浅蓝色的绸缎长衫,脚蹬白粉底黑靴子,脸上还留着三绺胡须,看着白白净净的,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进屋行过礼后,宾主就各自坐下了。
坐下后,董孝廉就先开口说:“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还拜读过您的大作,心里特别仰慕您。原本以为先生是个学问高深的老先生,没想到这么年轻,这就更让人敬佩了。”牛浦也是客气道:“我就是个乡野之人,随便写点东西,承蒙老先生和冯琢翁的夸奖,实在是惭愧至极。”董孝廉连忙说:“哪里哪里,您也太谦虚了。”这时卜信端着两杯茶,就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杯递给董孝廉,一杯递给牛浦,两人也是各自接过茶。随后,卜信就直愣愣地站在堂屋中间,看他就这么站着,牛浦就对着董孝廉作了个揖说:“我这仆人是乡下人,不懂规矩,老先生您可别见怪。”董孝廉笑着说:“先生是超凡脱俗的高人,又何必在意这些呢?”卜信听了这话,脖子都涨得通红,接过茶盘后,就气鼓鼓地进了屋。
牛浦又问:“老先生这是要去哪儿?”董孝廉说:“我已经被任命为县令了,现在被派到应天等空缺,行李还在船上。因为特别想见您一面,所以才两次登门拜访。如今已经跟您见了面、讨教过了,今晚我就要开船去苏州了。”牛浦说:“您这么看重我,我却连一天主人的情谊都还没尽到,您怎么就要走了?”董孝廉说:“先生,咱们因为文章而结缘、意气相投,又何必拘泥于这些俗礼呢?我这次去要是能早点确定任职的地方,一定把先生请到我的衙门,以后也好随时向您请教。”说完就起身要走。牛浦想留也留不住,就赶忙说:“我马上到船上去送您。”董孝廉说:“这可不敢劳驾您,只怕我一出去,船就要开了,实在没办法等您。”无奈之下,两人就相互作揖告别,牛浦把董孝廉送到门外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上轿离开了。
牛浦把董孝廉送走后就回到了卜家,卜信气得满脸通红,迎上去就数落他:“牛姑爷,就算我再没本事,那好歹也是你的舅丈人,是长辈吧!你叫我去端茶,我没办法就去了,我去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能当着董老爷的面损我?这说的是什么话!”牛浦狡辩道:“只要是官府的人来拜访,按规矩得换三次茶。可你就送了一次,人就不见了。我没说你就算了,你还来数落我了?真是可笑!”卜诚也掺和进来说:“姑爷,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虽然说我家老二端茶不该从上头往下走,但你也不该当着董老爷的面说出来!这不是让董老爷看笑话吗!”
牛浦却是不屑地说:“董老爷看见你们俩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够他笑的了,还用等到端茶走错路才笑?”卜信生气地说:“我们就是做小买卖的,用不着这些当官的来串门!现在不仅没沾到什么光,还反倒让人家笑话!”牛浦却是狂妄地说:“我也不怕跟你说句大话,要不是我在你家,你家再过一二百年,也不会有当官的踏进这屋子半步!”卜诚反驳道:“你可别瞎扯蛋了!就算你认识当官的,那又能怎么样呢?你又不是当官的!”牛浦还嘴说:“你爱跟谁说就跟谁说去!你说说,是能坐着跟老爷作揖行礼好,还是给老爷端茶还走错路,被老爷笑话好?”卜信怒道:“你赶紧别恶心人了!我家可不稀罕这样的老爷!”牛浦威胁道:“不稀罕?好个不稀罕?等明天我就跟董老爷说一声,然后拿名帖送到芜湖县衙,到时先打你一顿板子!”
卜家兄弟俩一听,就跳着喊了起来:“反了,反了!外甥女婿要送舅丈人去挨板子了!都怪我们这一年多白养你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县里评评理,看看到底是打谁的板子!”说着就拽着牛浦往县衙门口走去。当时知县刚敲过二梆,还没升堂。三人就站在县衙影壁前等着,正好碰上郭铁笔路过,就问他们怎么回事。卜诚就跟郭铁笔抱怨说:“郭先生,俗话说‘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怪我们当初养了他!”郭铁笔也批评牛浦做得不对,还说:“长幼尊卑是常理,你这么做可不行!不过亲戚间要是闹到见官的地步,面子上也不好看。”
于是郭铁笔就把他们拉到茶馆,让牛浦倒了杯茶后,大家就坐下说话。卜诚缓和了语气说:“牛姑爷,话也不是非要说的这么绝。现在我爹刚去世,家里人又多,我们兄弟俩实在照应不过来。今天难得郭先生在这儿,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媳妇我们肯定得养着,但你也该拿个主意,总是这么不尴不尬地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啊。”牛浦却是不耐烦地说:“你们就为这事?这还不简单!我今天就搬走行李,自己出去过日子,不麻烦你们行了吧!”说完就喝完茶,这场闹剧总算是平息了,三人谢过郭铁笔后,郭铁笔就先走了。
随后,卜诚、卜信兄弟俩也回了家。牛浦赌着一口气,就回家拿了一床被子,然后搬到了庵里去住。因为没钱吃喝,他就把老和尚的铙钹等法器全当了换钱。有一天闲着没事,牛浦就去看望郭铁笔,结果发现他不在店里,这时他看到柜台上有别人寄卖的一部《新缙绅》。牛浦翻开一看,就看到淮安府安东县新上任的知县叫董瑛,字彦芳,是浙江仁和人,他心里就寻思:“翻身的机会来了!我得去找他!”
拿定主意后,牛浦就急忙跑回了庵里,打包好了被褥,又把老和尚的一座香炉、一架盘子拿去当了二两多银子,他也没跟卜家打招呼,就直接去搭江船。该说不说,他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正好赶上顺风,一天一夜就到了南京燕子矶。他想再搭船去扬州,就进了一家饭店。可是店老板说:“今天最早的那趟船已经开走了,现在也没别的船,你只能先住一晚,等明天下午才有船。”
牛浦放下行李,就走出了店门,看见江边停着一艘大船,就问店老板:“这艘船还开吗?”店老板笑着说:“这船你可坐不起,得等个大老板包船才走呢!”说完就进店去了。过了会儿,服务员就拿来了一双筷子、两个小菜碟,还有一碟腊猪头肉、一碟芦蒿炒豆腐干、一碗汤和一大碗饭。牛浦就问:“这些饭菜怎么算钱?”服务员说:“饭二厘钱一碗,荤菜一分钱,素菜五厘。”牛浦吃完饭菜后,又走到了店门外,只见江边停着一乘轿子、三担行李,还有四个随从。这时从轿子里走出来一个人,只见他头戴头巾,身穿沉香色夹绸长衫,脚蹬白粉底黑靴子,手拿一柄白纸扇,留着花白的胡须,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长着一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两块高高的颧骨。
这人下了轿,就吩咐船家说:“我是要去扬州盐院找太老爷办事的,你们小心伺候着,到了扬州我另有重赏。要是敢有一点怠慢,我就拿名帖送到江都县,狠狠地收拾你们!”船家连忙点头哈腰,搭好扶手就请他上船,还帮着搬行李。正搬得热闹时,店老板对牛浦说:“你赶紧上去搭船吧!”牛浦扛起行李就跑到了船尾,船家一把将他拉上船,示意他别出声,安排他坐在船篷底下。
牛浦看着众人把行李搬上了船,又看到随从从船舱里拿出写有“两淮公务”的灯笼挂在舱口,又让船家拿出炉子和烧水壶,在船头上生起了火,烧了一壶茶就送进了船舱里。这时天也黑了,灯笼也点起来了。四个随从有的在后船准备菜肴,有的在炉子上温酒。等一切都准备好后,他们就把菜都端到了中舱,还点上了一支红蜡烛。牛浦则是偷偷地从板缝里观察那个人,只见烛光下,桌上摆着四盘菜,那人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按着一本书,一边点头一边仔细翻看。看了一会儿,他就让人把饭拿进去吃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就吹灭蜡烛睡觉了,牛浦也悄悄躺下休息。
这天夜里东北风刮得很厉害,到了三更时分,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船篷的芦席直往下漏水,牛浦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五更天,只听见船舱里有人喊道:“船家,怎么还不开船?”船家回答:“这风正对着船头,这么大的风谁敢开?前面就是黄天荡了,昨晚几十只船都停在这儿,没一个敢走的!”
过了一会儿,天彻底亮了。船家烧好洗脸水就送进了船舱,随从们都到后舱洗脸。等他们洗完后,也递给了一盆水给牛浦洗。这时,只见两个随从打着伞上岸去了;另一个随从拿了一只金华火腿,在船边对着港湾清洗。洗了一阵后,就看到先前上岸的两个随从买了一条应季鲜鱼、一只烧鸭、一块肉,还有些鲜笋和芹菜,然后把它们一起拿回了船上。这时船家就开始量米煮饭,几个随从则是过来帮忙处理这些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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