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点出缺钱之根本,臣争的是百年吏治清明!(2/2)
并没有!
他甚至内心都清楚对方现在要说的是什么问题,因此罕见地语气中渗入了一丝被点破实情后的烦闷,但更多的是不得不面对现实的疲惫。
“唉,也罢,朕也就再和你议论一番……咱大明国库空虚,北征、河工这处处要钱,你现在也清楚,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朕难道不知折色、宝钞于百官而言是杯水车薪?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你让朕凭空变出银子来给他们加俸吗?”
老朱他可终于不再用那些“优免即是恩典”、“严刑可代厚禄”的大道理来绕圈子,此刻也是直面了大明最核心的症结,就是没钱呐
没钱也什么都改不了!
叶言等的也就是朱元璋这句话,他很清楚一点,相比为改变大明,而去争论如何改变各种不正常的政策……其实最该改的就是目前明朝初期的最根本问题,大明,穷啊!
只有改变了穷,很多政策的改变才会顺理成章,也唯独钱是千古政策底层的根本逻辑,是根基!
所以他叶言才非要在朱元璋道理说尽后,他依旧要用分身王彦在这‘高薪’之法之上争一争。
所以,当听到朱元璋都表态此话,王彦才马上刻深深一揖,声音也猛然提高,也是真正在谏言更关键的东西。
“陛下圣明!但既知此乃无米之炊,便更应知的是,眼下这般仅能‘不饿死’的俸禄,绝非长治久安之道!”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不再是诉苦,而是陈述一个冰冷而残酷的逻辑链。
“臣也非为一己私利,亦非仅为同僚温饱外的家难而呼号!臣,或者说本官争的是我大明的国本,是陛下的江山社稷!”
这话一说何其狂啊!
胡惟庸都看了分身数眼,可是啊,叶言让王彦发话,而不是用其他七品的分身,就是因为王彦本身积攒的朝廷威信足够,他说出这般狂妄之言,无一官吏敢出面挑衅、贬低。
朱元璋更是下意识想听清,王彦之想究竟何为,完全没有不信任的想法。
由此,王彦说话简直顺利的不成样子。
“陛下就试想,一名县令,俸禄微薄,折色不堪,家中若有老母病重,幼子待哺,他四处借贷无门,典当无物之时,面对豪绅递来的贿银,面对胥吏送上例敬,他当如何自处?”
这话过去几个分身说过多次,看起来就仿佛重复而已,在一些普通低微的官吏眼中,王彦不就是旧事重提?
但胡惟庸却在听后立刻思考,刘伯温他们也同样如此……
几秒后。
百官、朱元璋、朱标,乃至所有聪慧之人,突然清楚此王彦到底为何如此之狂,如此坚定的要谏言了。
那便是——
“是陛下律法森严!他自然会畏惧……然畏法与守法,此形容其间相差一字,然实际意义何止千里?!”
王彦猛地指向殿外诏狱所在,仿佛指向的是所有被朱元璋抓住的贪腐官吏犯人。
“我大明今日这些不法贪墨之同僚,其或是不畏法者,但畏法者也不过是苟安一时,然若家中出事,其心中积怨,其日夜思量难道不是如何钻营而弥补家用?”
“而守法者,也须得心无旁骛,无须为柴米油盐折腰,方能有余力秉持公心!”
王彦也干脆直接了一些,或者叶言说累了,他干脆最后用大白话奠定了此次谏言的核心内容。
“但守法,是能守法多久?若家中有难继续钱财而付出、挽救,难道就能因为无钱,为了守法及畏法,而无视父母双亲,家族儿女以眼睁睁的等死而侍于在眼前?”
他再度回身,高举双手。
“所以陛下,此道理已经明显,其官之守法是因为无措而逼,但若有措之事……如今俸禄,也仅令天下官吏暂时畏法而已!”
“稍有差错,便必然为了家族之人,为了圣人所言,为了我华夏文明千年追求的孝道,则必然成不畏之子啊!”
就是一句话,朱元璋,你能不能做到看着你的儿子,看着你的马皇后生病在你眼前等死,而你俸禄不足以救命的时候,你还能畏法的无动于衷,你自己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吗?
朱元璋那是表情变化剧烈,他肯定做不到,所以叶言让分身表达的核心就在于,这和宗室问题是同理的,不是不改,而是必然要改!
同时也是这一次,王彦此番话,让百官中的重臣和老朱、朱标都能听话听音,听出了朱元璋最初为何不解百官贪腐之风尤为烈,且完全止不住的根本原因。
“而且,陛下,就算我等底层官吏不为这点,但家中一旦有事,需要大量钱财之际,是否是在终日算计家计,愁苦不堪?”
“如此,何来心思专注于牧民政务?何来气力去对抗政地所面临之地方豪强而行政?又何来胆魄去执行陛下那些未来或许注定充满朝气,为我大明未来而颁布的改革新政?”
可以说叶言就是特意的,这话一句比一句沉重,甚至这次还点出朱元璋最在意的地方——政令能否出京都,新政能否达乡野!
所以最后。
“陛下严刑峻法,可诛杀十个、百个伸手的贪官。然若成百上千的官吏皆因生计所迫,或阳奉阴违,或惰政怠政,或与地方势力勾连以求分润,陛下杀得尽吗?法,能责众乎?”
“这绝非空谈!元末吏治崩坏,岂因元廷刑罚不厉?实因官不聊生,民不聊生!民也,生之绝境时,则必寻他路求生!民不堪命时,则定当烽烟四起!”
说到这里,王彦再次看向朱元璋,语气已近乎恳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
“因此,陛下当前的俸禄,虽乃极而善为,但其根本问题在于,虽不至于饿死,可一旦出事就是实乃驱官为贪之根!”
“重典或能靠杀戮震慑大明官场一时,却如堤坝蓄水,隐患日深,一旦朝廷威权稍有松懈,或遇天灾人祸,则积怨爆发,贪腐必将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届时,陛下您投入北伐、河工的巨万资财,可能禁得住这来自官僚系统内部的蛀空?前方将士血战所得疆土,后方河工辛苦筑就堤坝,可能禁得住这根基处的腐蚀?”
“臣今日所争之高薪,非为锦上添花,实为固本培元!是为陛下购买天下官吏一份最基本的安心,或大胆点,臣不说百官清廉是因崇高为官理想……是臣希望陛下去购买!”
购买?
对,就是购买!
“陛下就购买他们执行朝廷法度之公正,购买他们为官之初心,购买他们为民请命的那点胆气!”
“这份钱,不仅是眼前我大明之开销,更是投资!投资于未来十年、二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大明吏治清明,投资于政令畅通,投资于国本稳固!”
王彦突然长揖到底,声音斩钉截铁!
“故此,臣是冒死再谏!高薪之源,非与北伐、河工争利,实为保北伐、河工之功不堕!”
“恳请陛下于宗室所省之资中,哪怕仅划出十余一,定额、定规,优先保障京都及要害之地,百姓父母之官的实俸,使其家无后顾之忧,方能真心为陛下,为大明效死力!”
“此乃臣治国之实策,救时之良方!臣争的是现在,但争的更是我大明万世基业,百姓平安未来!”
殿内已经彻底鸦雀无声。
朱元璋都怔在龙椅上,脸上的怒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震动。
这王彦……
李魁……
他想到李魁,想到叶言的本体,再看现在这位曾经让他有深刻印象的官吏。
他王彦可不是否定北伐与各地河工、赈灾事的重要性,他是将吏治提高到了与这几件事之同等地位。
更是罕见的指出了朱元璋原本逻辑中苦一苦官吏,试图改变那句中的一点问题……
朱元璋现在或许不知道此句,但他所作所为却正对的上历史记载他的那话——“太祖重绳贪吏,俸禄薄恐不足廉,故严刑以儆之。”
这严刑以儆之绝对不够,其观点过于片面,其格局过于小也。
而此话,王彦,或者说叶言讲出的道理,罕见的是等于给朱元璋治贪的政策画了一更远,更有格局的方向。
这番言论,已远超单纯的俸禄之争。
而朱元璋呢,这道理他听的明白,他在乎朱家王朝的统治稳定,他自然也清楚若如此再去理解高薪的含义,此法是必须而为。
高薪或许不能养廉,但避之不得不贪现象。
所以老朱久久不语,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屏息凝神的百官,尤其是那些出身寒微,面色已经动容的普通低微官员们。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王彦要如此固执地,现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这个逆鳞,这个他本心并不愿意即刻改的政策。
这不是为了讨好谁。
也不是看自己这个皇帝不爽。
他在争,争大明这个华夏国家未来的吏治清明,为百姓争数百年的免贪腐之灾。
所以漫长时间后,朱元璋抬头看了看王彦,没有赞赏,没有批评,而是再度起身,背着手,就向远处走去。
此刻就一句话。
“王卿……你所言,朕清楚了,但此事仍需细思。”
“退朝。”
他没有立刻采纳,但也没有再斥责。
这一次,朱元璋是真正的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