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4章 诏告乾封(1/1)
麟德三年(公元666年)二月的长安,春寒料峭,尚未完全从泰山封禅那场耗资巨万、绵延数月的盛大仪仗所带来的疲惫中恢复过来。然而,一道明发天下的诏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再次激起了层层涟漪。
诏书以骈四俪六的华丽辞藻,极力颂扬封禅大典“功高盖古,德侔上玄”,是“陛下嗣守宗祧,光宅区夏”的明证。继而宣布,为“绍休圣绪,永膺景福”,特改元“乾封”,大赦天下,并赐酺七日,与民同乐。
“乾封”二字,取自“承乾御极,封祀告成”,寓意明确——皇帝秉承天命,登临绝顶,以成功的封禅大典告慰上天,开启一个全新的、鼎盛的时代。
消息传开,长安城内顿时一片喧嚣。酒肆旗亭被官府允许设酺,街巷之间弥漫着酒肉香气,百姓们为这难得的假期与恩赏而欢欣鼓舞,发自内心地歌颂着天子的恩德。在他们眼中,这无疑是皇权鼎盛、国家富足的象征。
然而,在大明宫深处,那权力核心的所在,气氛却并非全然如此。
紫宸殿内,炭火燃得极旺,试图驱散早春的湿寒。李治身着常服,外罩一件厚重的貂裘,斜倚在御榻之上。他的脸色在殿内明亮的灯火下,依旧显得苍白而缺乏血色,封禅旅途的劳顿与归来后未能好好休养的风疾,如同附骨之疽,纠缠不休。
他手中捧着一份刚刚用印的、关于“乾封”改元庆典具体流程的奏疏,仔细审阅着。偶尔,他会抬起手,用力揉捏着刺痛的额角,眉头因不适而紧锁。
“陛下,庆典诸事已按您的意思,务求隆重周全。”内侍省少监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禀报。
“嗯……”李治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目光却未曾离开奏疏,“封禅之功,乃上天庇佑,列祖垂青。此次改元,必要让天下臣民,皆能感念此番盛事,知朕……知朕之心。”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这“乾封”年号,于他而言,不仅是纪年的变更,更是他对自己帝王生涯的一个交代,是他试图超越父皇阴影、证明自身价值的最后努力。他需要用这盛大的庆典,来掩盖封禅途中自己力不从心的尴尬,来向冥冥中的太宗皇帝,也向他自己证明,他并非庸主。
与此同时,蓬莱殿中,武媚正临窗而立。窗外是初绽的嫩柳与含苞的杏花,为肃杀的宫苑带来一丝生机。她身姿依旧挺拔,面容光洁,与李治的病容形成鲜明对比。听着尚宫禀报宫外因改元赐酺而万民欢腾的景象,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
“陛下圣明,改元‘乾封’,正合时宜。”她转过身,语气平和而肯定,“庆典之事,务必尽心,不可有丝毫怠慢,需彰显我大唐气象,不负陛下告天之功。”
她对此事表现出全力的支持,甚至亲自过问某些细节,确保一切尽善尽美,呈现出“二圣”和谐、共治天下的完美图景。然而,在她那深邃的凤眸底处,却是一片冷静的盘算。她乐见李治沉浸于这种“名分”上的满足与庆典的虚华之中。皇帝的注意力被这些仪式性的东西所吸引,便能减少对具体政务的干预,这为她进一步巩固和延伸自己的权力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乾封”这个年号,在李治看来是功业的巅峰,在她眼中,却是一个可以用来稳定局面、从容布局的绝佳舞台。她需要利用这个舞台,将“二圣”并尊的政治现实,更深地烙印进帝国的肌理之中。
诏告“乾封”,如同一声洪亮的钟鸣,响彻长安。然而,在这钟声之下,不同的人,却听出了截然不同的音调。有人听到了皇权的昭昭宣示,有人,则听到了更深层权力格局变动的前奏。